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十八)一石二鸟
林风进入工作状态后一直很顺手。物流配送及时无差错,同路线的价格都较前有明显下降,这无形之中彰显了他的诚信和能力。而厂里无端地出现了部门内的批报放权,也令其他部门的头头们惊㤞不已。跃跃欲试地想争取效仿,但又终于没有信心舍去念头。
车队的运转也很正常,福利上的小改善都做到了。唯有超载的问题很难解决。因为车辆的吨位是局限的,需运送的货物重量又没有那么巧,林风想严格执行就很难。甚至秦总也来打招呼,表示有些小事情不必太顶真,往往一单货会超点重又不能少发些出去。交警偶尔对超载罚款数额也不大,对公司没啥影响……
林风当然也反复告诫过秦总,超载不仅仅损害车辆,安全隐患也是挺大的。秦总总是不以为然,还反问道:
“啥隐患呀?”
“比如刹车效果降低。”
“让他们刹车搞搞好不就得了。”
秦总有时有点固执,林风不想跟她辩,私企有时没有理讲。
这时候就显示出与物流公司合作的优越性,车的吨位可以任意选择。
车队可能要与工厂脱钩的风吹过以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各人的态度也基本释放出来。总的来讲是高兴的,他们将会成为车主。有的驾驶员工龄也不长,能够很优惠地得到一辆车,是很实在的利益。
土匪,二陈,小许都是这个态度。至于陆新,到这儿来本就是站一脚的,他的愿望是到机关开小车,只是暂时没有门路。刚到厂里就开到新车,却是因为好几个师傅都在争,厂里干脆便宜了他。前不久在海安出了个事故还没有处理结束,也更影响了他开大货车的兴趣。何况真到了车辆折旧处理的时候,这辆刚置办的新车他也买不起……
还剩下的就是罗成和他的两个哥们,他们是同一批复员的汽车兵,还都是乡邻。抱成团同进退是必须的。罗成的前景一片大好。
转眼春节就过去了。杨柳冒芽,迎春吐蕊,风儿渐渐和暖。每年的春天都会给人带来新的希望……
工作顺利,还有些展望,大家的心情都不错。这一天,罗成的哥们刘师傅去武汉送货,回程稍到了一车满载,挣了一笔。大家闹他请客,这也是队里的惯例。
恰巧驾驶员难得地齐全,当晚在工厂附近的“四海酒家”就有了一场聚会。
林风与大家还是第一次坐在酒桌上。几个月的工作接触,八个驾驶员难得地对他们的队长心悦诚服。他们纷纷在敬酒中表达了感谢和敬意。
酒至半酣,饭店老板来敬了酒,又与罗成咬了会耳朵然后笑着离去。
罗成对大家说:“老板想我们上去再休闲一下,唔,楼上的浴室也是他开的。说最近来了一批小姐不错。”
大家不由得看向林风。林风不动声色,他本来就不指望这些驾驶员有多循规蹈矩,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说不得都要进去滚一滚……
罗成随即又连忙解释,“我们就是普通的按摩,不是动真格的。有时候长途开下来,享受一下温柔的小手解解乏而已。”
林风笑笑,“我也不是真空中的人,社会上的形形色色司空见惯。你们尽管去享受温柔的小手,我不介意的。”
“不行!不行!”土匪胖手摇起来,“队长应该和我们同甘共苦哦!”
“对,今天不能脱离群众!”大家七嘴八舌。
“行吧,上去看看也无所谓呀!”林风也就应允,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可以了。
差不多饭局也就结束了,大家准备上楼。后来知道这类休闲活动,小许和陆新一般不参加。小许是因为缺少人民币,总不能老是让别人请客。小陆是还未结婚,大家觉得不能污染了童男子。
但两人还是决定把大家送上楼再回去。
刚出了电梯门,前面却传来阵阵尖叫。几个大汉正在纠缠吧台里的一个女孩。旁边却几乎没人,那几个人直接闯进吧台里动手动脚。
陆新动作快,立刻冲上去,喊道:“耍流氓吗?”
那几个人毫不理睬,还嚷着:“浴室里的女孩装什么纯真!”
陆新已上前揪住一个拖出来。那帮家伙见有人管闲事,立即冲出吧台动手。
乱战之中,那几个家伙都挺凶,小许和二陈并不能占到上风。
还在一旁观战的罗成对林风说:“是五亭龙玩具市场的混混,很少来这边闹事的,今天也不知咋了,你退远点,我得上去帮忙。”
“别惦记我,我没事!”
罗成上去后局面就不同了,驾驶员们一多半是复员军人,年龄上吃点亏,实力还是在的。
几个混混见势头不对,准备撤退,就冲向楼梯口。林风正站在那儿呢,混混们觉得先收拾了这一个也行,为首的一个直冲过来。
林风还是老办法,闪避和出击一气呵成。那家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滚下了楼梯。其他混混一时愣住,林风喝一声,“滚!”才又蜂拥下楼。
混混们边跑边喊:“敢报个名字吗?”
土匪不嫌事大,立刻应道:“咋的!怕你们吗!茉莉花公司车队。”
罗成想捂他的嘴都来不及。
陆新冲上去最早,挨的打最多,身上的一件薄袄也扯坏了。吧台里的女孩正在帮他理衣服。陆新却忽然觉得这女孩好漂亮,而且挺熟悉似的。
等老板从楼下赶上来,事情已经结束。肯定是连连道谢。老板告诉大家,女孩是他的小妹,刚从化校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呢。今天是收银员请了假,临时来顶个班。老板舒了口气,“真是晦气,从来没有过的。真亏了你们了!”
休闲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大家准备散了回家。老板也不挽留,只是一再说,“下次一定来好好玩玩,我请客。”
大家正待转身,陆新却对那女孩说:
“若一时找不到工作,可到我们公司看看。”又看着林风说:“我们或者可以帮帮她。”
罗成却问老板,“你妹子学的啥专业呀?”
“学的财务,这在以前是很热门的。”老板随口回答。
林风心里暗笑,这里面看来会有些故事发生呢……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罗成一见着林风就问:“昨天看出什么了?”
林风笑笑,“两个年轻人眼睛里的小火花呗。”
“还有呢?”罗成一脸狡黠。
“哼!还有就是你的一石二鸟罗。”
林风故作不屑。
“这你都能看出来。你真神了!不过事情有点巧,也要看发展。若是那个小火花咱们没看错,若是小姑娘能够以后到我那儿做会计,那个大厢货陆新就有可能拿到手,因为小姑娘不缺钱。我是既看上那辆车,也看上陆新,别以为他刚出了车祸,那只是一时运气不好……”
罗成一口气说到这儿,见到林风若有所思的神色,便问:
“怎么,你觉得不对?”
“没有啊,真还有这种可能。我们往下看,不出意外的话,那兄妹俩一会儿能过来……我只是觉得物流公司的事情公司为什么没着紧办,酝酿的时间也够了呀!”林风说。
“这个我懂,这种事情走程序也挺烦的,免不了反复地核算和商讨,所以会在闲时运作,就是七、八月份。”
罗成心里早就作了判断。
林风恍然大悟,笑自已对企业状况的了解还不够深,也对罗成更有了些信心。但还是觉得有些事情既然想做了,却不抓紧去做,未必是对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饭店老板和他的小妹来到了车队。陆新连忙给他们倒茶让座。眼睛里的小火花依然旺旺的。
林风与罗成相视一笑。
交谈中知道,四海饭店的老板名叫鲁大海,父辈是海运公司的海员,对海洋有一份执着,相对于一般人也多一点积蓄。鲁大海下岗后的创业也得益于家人的支持。家中兄妹三人,弟弟是顶替了父亲去海运公司当了海员,小妹海燕则刚从中专毕业……
求职的事,昨天陆新也是未经过深思熟虑,随口说了出来,事到临头,却有点懵了。只是不断看向林风,意在求援。
林风就对兄妹俩说:“你们先坐一会,我去厂办摸一下情况。”
到了楼上,林风知道找厂办完全没用,干脆来到总经理室。敲了敲门进去,秦总正在吃一枚鸡蛋。她有时忙得过了饭点就会在办公室煮点鸡蛋和方便面。
“要不要吃一个?”秦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林风说话变得很随意。她觉得这个人很率真,几乎可以不设防。
“谢谢秦总,我吃过早饭了。”
“有事情吗?”
“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我想讲给你听。”林风知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哦,说吧!”
林风就慢慢说起来,包括两个年轻人眼睛里的小火花,包括罗成“一石二鸟”的设计以及对物流公司的展望。最后终于提到鲁海燕的安罝。实际上只是暂时的安置,因为未来的物流公司,罗成已经给她留好了会计的职务。
秦总很满意林风的表达,并不长的一段叙述,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眼下所希望的,就是公司能给女孩一个暂时的安置,也是给未来的物流公司一份支持……
“这样说来,我应该支持你们。公司样品陈列室还没有一个专职人员,管理和接待现在都还是明秀兼着,她也有点顾不过来。就把小鲁放那儿吧,至于以后咱们顺其自然。”秦总又接着说:
“物流公司的事,罗成的分析是对的,公司准备忙过了年头上这一阵,差不多年中的时候来具体操作。看似简单的事,真要做起来也不会太轻松,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谈到工作,秦总便显得十分精明强干。自信、果断、饱满的情绪,是女人的另一种风采。
秦总到一边的面盆中洗了洗手,也擦了把脸,然后用手把短发向耳后抿了抿。面色红润,明眸皓齿,显得从容淡定。林风的眼睛向下移一点就看到秦总的胸牌,原来秦总叫秦琴,今天总算知道了。
林风的一举一动秦琴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总是自由自在,不像大多数人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哼!也有点实用主义呢,专注的神情也没了,事情成了,想走了呗!
“是不是想走了呀?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呢。今年五月一日是建厂十周年,公司准备隆重庆贺一下,搞一个晚宴和文艺活动。老莫有点笨,你也帮着点!”
“好的,没问题。我听他们吩咐就是了。”
林风说罢就准备转身。
“看,又想走了,我说完了吗?到时候有企业界的朋友,特别是女的,可邀请了一起来,热闹些。”
可林风的眼睛却忽然瞥到一个地方,那是她刚刚洗手时袖子撸上去露出来的一道疤。疤痕有点泛紫,还有点不平整。
“是工伤吧?这么不小心啊?”是询问,也有关切。林风从来不知道哪些话该不该问。
“嗯,是在车间里被崩开的卷材划的,还好划得不深。”
“怎么留下这么大的疤?”
“也是没法子的事。已经尽力治疗了。”
“那是没找对地方,没找对人。”
“不可能吧!难道你有办法?”
林风正色道:“秦总,别不相信。我有个好朋友确实是搞这行的。而且,我明确地知道,对于伤疤,她有神奇的治疗方法。”
秦琴对视着林风的眼睛,看到里面满满的真诚。
“那中午领我去。”秦总迫不及待起来,女人对自己的皮肤哪有不在乎的。
“你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林风笑笑走了。
林风下楼把鲁海燕兄妹领到厂办。明秀已接到通知,就把入职手续办了。明秀满面的狐疑,这么好一个岗位怎么就给了这个小姑娘。模样是不错,没道理呀……
事后明秀问了林风,“老实交待,是你的什么人?挺会安排呀!”
“我刚认识她一天。告诉你吧,就是机缘巧合。老天就是这样的,对有的人慷慨,对有的人吝啬,全凭他高兴……”
鲁大海自然是开心极了,拖了大家就要去他饭店午餐。也到了中午了,大家纷纷响应。林风不想扫大家的兴,把大家送到厂门口以后向鲁大海打了个招呼:“中午被秦总抓了个差,我就不去了,你们尽兴!”……
在食堂吃了午饭,林风走回办公室,老远就看到秦总的红色奥迪已停在那儿。
不多会,由林风指点,秦总把车停在了东方红电影院门口的小广场。这些年东方红路已经改回了广陵路。一些店铺场所的名称却没有改回来。
走向马路对面的灯火商贸有限公司,楼下没见着许静和蓦然,林风便领着秦总上楼。办公室门开着,许静二人似并无察觉,低头翻阅着什么。
“啥情况呀?这么入迷!”
两人继续置若罔闻。蓦然却不行,终于笑起来。许静只好开了腔:“假装生气呗!你看你,又是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们了!”
“哪有啊?两位给我留点面子好吗!我今天是领我们老板来咨询的。嗯,介绍一下,这是秦总。”林风装着一副陪小心的样子。
秦琴却一眼看出来,必然有很深的交情才可以这样随意和故作矫情。
“噢,我是秦琴,茉莉花金属制品厂的厂长。”
“欢迎!欢迎!别见怪噢。我们就是怪他老不来看我们!”许静连忙说。
“我看得出,你们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啊!”秦琴感慨道。
“那肯定呀,他是我们大哥!”
“表哥吗?”
“亲哥。”许静想到了云儿说亲姐时煞有介事的样子,就笑起来,“开玩笑的,不过也就和亲哥差不多。”
秦琴点点头,抬头看看办公室墙上的业务介绍和各种优美的人体画。
“请问秦总有什么事咨询吗?”许静不再玩笑。蓦然即去泡上两杯茶水。
秦琴缓缓地卷起左手的袖口,露出那道伤疤。那道伤疤在小臂中段,有三寸长,淡紫色,稍显不平整。
蓦然走过来,蹲在了秦琴面前,仔细地察看,又用手指轻轻地抚摸。
“有多少时间了?”
“大半年了。”
“被什么划伤的?”
“马口铁卷材。”
“是瞬间划过去的吗?”
“是的。一划而过。”
“能治好。我这里有最好的祛疤药膏,经过了无数次的改进,我就是那个临床试验者,我身上曾经有近百条伤疤。”
蓦然把袖口掀上去,光洁的小臂白皙而润泽。
“我的小臂上曾经有十余条伤疤,现在还看得出吗?”
“真是太神奇了!去除我这道疤痕要多少时间呢?”
“明显见效只要一个月,彻底的复原时间要长一些。方法很简单,薄薄地涂上一层,然后按摩三分钟,让药膏被皮肤充分吸收,每天一次就可以了,偶尔的中断也没关系……”
“太好了!对不起,我刚才没有问价格,因为价格再高我也要治的。”秦琴向蓦然解释。
“秦厂长,我可以不收费的,你多照应我们大哥就可以了。”
秦厂长不禁感慨,这个林风竟有如此的异性姐妹。怎么做到的?
“说个价吧,我不缺钱的。至于你们的大哥,是我需要他帮我,而不是他需要我照应。明白了吗?”秦琴恳切地说。
“明白了。那我也告诉你,我的药膏从没有售卖过,也不会让人带回去涂抹,都是患者来我这里理疗使用。我可以为你破例,但我不会收费。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我的人情,一个是不接受。”
蓦然的微笑里有一丝狡黠。
秦琴只有点点头,认真地说:“我接受。”
这边林风正和许静谈着近期门市上的销售,秦琴过来对林风说:“厂里还有一笔生意可以和店里做呢!”
“什么生意?”林风林一怔,也就想到了,就告诉许静:
“五.一节秦总的工厂准备举办十周年庆典,需要一些酒水。秦总刚才提示了,咱们店里可以供货。”
“那你帮店里把这笔生意做起来呀,真是一点都不记挂店里,还要秦总提醒呢!亏你的亲姐云儿也是咱们股东。”许静趁机把云儿提出来打趣一下。
“还不止呢!他难道不是股东!”蓦然落井下石。
林风只是憨憨地笑,看着两姐妹像孩子般的闹最是开心,“好!好!我一定把这笔生意做好。”又故意小心地说:
“还有啥批评指教赶紧的,我要和秦总回厂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秦琴说: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要邀请两位妹妹去参加我的厂庆晚宴呢!是不是还有一位亲姐?那就是三位。到时候我过来接你们。”
“唉,又说绕了,那个亲姐也不是亲的,反正我们三个是铁姐们,你看到我们的店牌了吗:三人行女子美体会所。”许静只好又来解释。
“接受我的邀请吗!”
“当然接受呀!”
……
回程途中,秦琴默不作声。刚刚眼前的一幕,如此鲜活而温馨。一种浓浓的情谊,信任和依赖,惦记和关切,甜蜜和满足,她觉得自己竟有些羡慕他们,他们的生活里有更多的轻松和谐趣……
后来林风打破了沉默,又似在自言自语:
“她们三个都是单身,因为不同的原因,都不准备改变现状,她们在抱团取暖。她们所说的那个亲姐,是我二十年前的旧友,出于一种莫名的执念,她封闭了自己二十年,我们刚重逢不久。我把她介绍给了许静和蓦然,我不舍得她孤独……”
“她们那个公司我没有参股,她们硬要给我四分之一的股份,我没有接受。因此,我只是她们的朋友。我帮助她们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遇到她们了,她们曾经帮助过我,我要回报她们……”
秦琴默默地听着,悄悄取出了手帕。
(第18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