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点一:共治天下:唐宋之变与祖宗之法
宋代的政治是一种“士大夫政治”。
士大夫这个词当然早就有,但是以前的含义和宋代不同。
西周、春秋时代,大夫、士都是贵族,大夫是高级些的贵族,士是最底层的贵族,那时二者之间的界限是很明显的。
战国时代阶层融化,大夫和士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士大夫、大夫士之类的词开始出现。不过战国到西汉,士大夫这个词常常也用于指军队里的中级军官。宋朝的士大夫,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群体是士大夫的。
东汉开始,尤其是魏晋南北朝,一个人如果被称为士大夫,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他出身要好,家族背景要过硬。讲刘宋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叫戴法兴的人。戴法兴文化水平很高,又做了很重要的官,按宋朝的标准,这位就是士大夫了,但是因为出身贫寒,南朝刘宋的时候,仍然认为他是“小人”。
唐朝的士大夫,可以看作是魏晋南北朝到宋朝之间的过渡形态。
到了宋朝,所谓士大夫,一般指的是文人-官僚。
士大夫应该兼具两重身份:
一是文人,最好是参加科举中过进士。没中过也应该是获得社会承认的,就是你如果愿意考是能够考的,或者是你没考上那确实是不公平。
士大夫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官僚。正在做官,或者曾经做过官,或者实在没做过也应该是大家认为你是应该有做官资格的。
总结一下就是,宋代士大夫和魏晋南北朝的士大夫最核心的区别是:宋代士大夫可以没门第,但必须有文化;魏晋南北朝的士大夫可以没文化,但是必须要有门第。
所谓“唐宋变革论”,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特别强调这一层变革:唐代门阀仍然很重要,到了宋代家族出身就不那么重要了。
宋代的士大夫政治的三个特点。
第一,随着科举扩招,宋代的主要官员,基本上都是士大夫,官僚系统由士大夫主导。
第二,宋代的士大夫阶层,和平民之间是不存在绝对界限的。平民通过自身努力是可以成为士大夫的;士大夫的子孙如果不擅长考试,也是很容易变回平民的。
众多的因素到宋朝都集齐了。
首先,中下层平民有了上升空间。残唐五代一连串大屠杀,门阀士族被针对了。本来他们退出历史舞台的过程应该会更漫长,但既然大量被肉体消灭了,也就一下子让整个生态位空出来了。
其次,科举考试比较公平。皇帝是把给社会中下层留出上升通道的优先级,放在选拔出实干型人才之前的。你只要会考试,别的无所谓,这点对寒门子弟是非常有利的。
再次,印刷术开始应用于一般著作,读书的成本下降了。宋代的书价真的是跳水了,虽然比今天还是要贵很多,但是大概可以认为是唐朝的十分之一或者更低。然后宋代的商品经济比较活跃,社会财富总量增加,有点闲钱的人也比之前的朝代要多,那就正好用来读书呗。
这几个因素是互相促进的,其实不是说哪个更重要,也不是哪个因素决定哪个,而是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互相促进的效果。因为印刷术,让穷人读得起书,也可以去参加科举考试了。因为考试公平所以穷人也可能考中。因为穷人考中了,成了新闻了,就吸引更多穷人节衣缩食也要读书。有了这么多人读书,所以就有了改进印刷术的动力,考试是否公平也就被更多人关注着……
所以,宋代的士大夫群体,虽然和之前的门阀士族一样仍然是特权群体,但区别是,这个群体的开放性,比起门阀士族来要大大增加了。
回顾一下历史,草根逆袭的机会,往往都来自特别动乱的时代。成千上万的底层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成就一两个孤寒子弟的逆袭。到了宋代,才终于找到了一条在和平状态下,也可以维持一定的阶层流动性的道路。
这种流动性,可以看作是平民阶层和皇帝的共同诉求。
有些研究者拿宋朝和西方的文艺复兴比照,这也是原因之一。欧洲也好,或者现代以前的日本也好,都是平民受贵族压制,而国王、皇帝、天皇都只是享有崇高的权威但没有多大的实际权力。所以欧洲社会迈向近代,有一个阶段特别喜欢讴歌国王或者皇帝,像但丁、拉伯雷、莎士比亚这些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他们的作品里真是充满了对皇权的美好想象。日本的明治维新,也是讲什么大政奉还,王政复古。
作为中国人,在这个问题上倒是真的可以嘲笑下欧洲人、日本人没见识的,生活在专制帝王的统治下是什么体验,我们可太清楚了。
宋代士大夫对皇权的认识可以说是相当理性、务实。刚刚经历过五代乱世,兵强马壮就可以当天子的时代,宋代士大夫对皇权祛魅、王纲解纽(君主权威丧失导致国家动荡)的时代有多恐怖,印象太深,绝对不想再堕入那样的修罗场了。但是士大夫们也熟读历史,对秦皇汉武那样的皇帝统治下,不受约束的皇权肆意而为有多可怕,也印象深刻。
士大夫想到的出路,也就是“士大夫政治”的第三个特点——既维护皇权,又企图限制皇权。
宋代士大夫强调要忠君爱国,努力维护皇权的神圣性,稳定的皇权被认为是社会幸福的前提和保障。为什么像冯道那样的人不再被推崇了?就是他那种不把换皇帝当回事的人生态度,太不适合给皇权镀金了;但是同时,宋代士大夫又在努力限制皇权的具体应用,皇帝在各种礼仪性的场合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的身体神圣不可侵犯,但是皇帝不能想干啥就干啥。
士大夫心目中,皇权应该如何运作,是有一种理想形态的。皇帝如果符合这个理想形态,士大夫就效忠;皇帝如果违背了这个理想形态,士大夫就要矫正他的行为。
或者说,士大夫希望皇帝只是一个让皇权变得看得见、摸得着的偶像,但皇帝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很可能反而被视为不稳定因素。士大夫尊重皇帝的肉身,但并不太尊重皇帝的大脑。
怎样才能不让皇帝为所欲为呢?三样理论工具:天命、民意和祖宗之法。
天命是老游戏了,拿天象对应人事,出现了什么自然现象,就说这是因为人间的某项政策实施得好或者不好。
但是天命有个巨大的bug,就是很多事情不可控。士大夫固然可以拿天灾来限制皇帝,皇帝也很容易用天灾来收拾士大夫。澶渊之盟后,宋真宗宣扬得到了天书,然后搞各种祥瑞,还去封禅泰山,结果呢?遮云蔽日的蝗虫就飞来了,立刻就证明了之前宋真宗宣扬自己得到上天的眷顾,全是闹剧。这是皇帝被打脸。但如果是皇帝刚按照士大夫的意见采用了某项政策,大家正交口赞誉呢,这时候地震了、洪水了、闹蝗虫了……咋办?
第二个理论工具——民意,也和天命一样,充满了不可预测性。按照儒家传统,会认为民众个体的见识是很短浅的,但民众作为一个整体,意见是很有价值的,这也就是统治者应该尊重的民意。但问题是民意如流水,整体的民意到底是怎样的,真是不好说。
何况士大夫群体对民众的那种智识上的优越感,常常也很难藏得住。科举考试,既和道德无关,又和实践无关,但确实是一种智识水平的测试。缺乏实践经验的考场达人,要他们尊重老百姓的看法,真的是蛮难的,“我好不容易通过考试变得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了,结果还要听老百姓的,那多难受啊”。你可能听说过北宋名臣文彦博的那句名言,文彦博对宋神宗说:“陛下您是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和老百姓共治天下。”
所以,天命和民意这两件理论工具,士大夫当然也用,但不是最好用的。最好用的,还得是“祖宗之法”。
宋代文献里,“祖宗”这个词有时是泛指,指当今皇帝的列祖列宗;有时是特指,就指宋太祖、宋太宗这大宋朝开头的两位皇帝。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当今皇帝得遵守。
北京大学邓小南教授有一部名著,书名就叫《祖宗之法》。书里梳理了很多例证,可以看到,所谓太祖、太宗制定的法度,很多都是北宋中期的士大夫慢慢建构出来的。
拿狄青的问题来说,狄青做枢密使,士大夫们反对,欧阳修说:“狄青虽然是忠臣,但是行伍出身,不是懂儒学的大臣,把他放在枢密使的位置上,恐怕违背了‘祖宗成法’。”其实恰恰是太祖、太宗的时代,不乏武将做枢密使的,但是这个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大夫说祖宗立过这个规矩,那就有。
还有个更有名的例子,就是宋太祖的“誓碑”。传说宋太祖在太庙里秘密立过一块碑,这块碑是在太庙正殿的一个密室里。密室的门平时是锁住不开的,只有四季祭祀的时候,尤其是新天子即位的时候,密室门才打开,新即位的皇帝,带着一个小宦官进门,跪在碑前,默默把碑文诵读一遍,然后再跪拜退出。所以一般大臣都不知道碑上写的什么。
一直到南宋的时候,东京汴梁城都毁了,才有人看到了碑文上到底是什么,然后就把碑文内容带到南方,告诉了非正常即位不幸没能见到碑文的宋高宗。
碑文上写的啥?三行字:第一,要善待后周柴家的子孙;第二,不得杀士大夫与上书给皇帝提建议的人;第三,大宋皇帝赵家子孙如果违背了誓言,老天爷击毙你。
按照这个说法,誓碑的内容显然就是宋太祖赵匡胤留下来的最重要的祖宗之法。这块碑是否真的存在,很多研究者都很怀疑。但是,赵家的皇帝对待柴家子孙有没有留着基本的体面?有没有不杀士大夫和上书给皇帝提建议的人?这些规矩,确实是作为“祖宗之法”大差不差被遵守了。
所以说,所谓“祖宗之法”的解释权,很大程度上归士大夫所有,这样士大夫群体就一定程度上实践了和皇帝共治天下的梦想。
于是可以总结下士大夫政治是什么了。帝制时代的政治,核心问题就是皇帝、官僚和民众的关系问题,士大夫刚巧处在三者的平衡点上——士大夫群体来自民间,成为官僚,和皇帝共治天下。
知识点二:最好成绩:大宋繁荣背后的天助与人事
宋代士大夫政治的大体内涵,简单说就是士大夫来自民众又代表民众,和皇帝共治天下。
著名学者刘子健说:“士大夫统治层是中国制度的特色,世界史上的异彩。用读书人,经过科举选拔的文官,无论有多少缺点,毕竟胜于世袭贵族、割据武人、干政僧侣,或其他任何方式的统治分子。”(《两宋史研究汇编·引言》)
还有学者认为,北宋士大夫,尤其是宋仁宗时代,交出了中国古代儒家政治的最好成绩。
宋朝的最大优点
赞同这个说法的学者和历史爱好者,一般都会很欣赏司马光。实际上,较早提出“宋朝特别好,超越之前众多王朝的”,恰恰就是司马光。
和众多古代知识分子一样,司马光也是厚古薄今的,不过这个“古”,不是泛泛地说本朝之前就算古了,而是特指夏商周三代或者更遥远的过去。
司马光是伟大的历史学家,《资治通鉴》从战国写起,到五代结束,涉及到1362年的历史,再加上此前的春秋时代,司马光算下来,“上下一千七百余年,天下一统者五百余年而已”,就是这个统一的五百年,天下治理得也不够好。所以,“三代以来,治平之世,未有若今之盛者也”,我大宋是这一千七百年的第一名。
要是比国家疆域、赫赫武功,宋朝显然是不如之前的汉朝、唐朝的,那宋朝好在哪里呢?就好在“内外无事”,没事,就是我大宋最大的优点。
后来,著名的大儒程颐,所谓“程朱理学”,朱是朱熹,程就是程颢、程颐兄弟。程颐对这个概念,又作了进一步阐发,把“无事”拆分为五条:
第一,百年无内乱:本朝皇位传承有序,没有什么自相残杀的行为。这点汉朝、唐朝比不了吧?
显然,“烛影斧声”赵匡胤死得蹊跷之类的传闻,在程颐看来是可以作正面理解的。一件疑点重重的事,可以往正面解释,这本身就是优点,这样才能和平过渡,免去许多血腥杀戮。往前看,汉文帝即位前,诸吕之乱,喋血京师,死了多少人?汉武帝临死前,巫蛊之祸,长安城里僵尸数万。唐朝一路走来那个父子、兄弟、夫妻互相残杀就更别提了,想涂脂抹粉都没法涂。大宋至少能涂上去对不对?
第二,四圣百年:我大宋开国后,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四位皇帝都很圣明,加起来执政时间长达一百年左右。你见过之前哪个朝代,连续出四个好皇帝的吗?
第三,受命之日,市不易肆:太祖皇帝陈桥驿黄袍加身,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大宋朝成立那天,老百姓正常过日子,市场秩序也没有受到影响。哪有这么和平的改朝换代啊?
第四,百年未尝诛杀大臣:宋朝不杀士大夫。这条不解释了,作为士大夫的一员,程颐当然是特别看重这条的。
第五,以至诚待夷狄:大宋花钱买和平,是我大宋朝对少数民族兄弟的一片至诚之心,不忍心兵戎相见。但不管怎么说,你说结果是不是没事了吧?
这是宋朝士大夫自己概括的宋朝的优点。
“内外无事”的成因和意义
今天的学者看法当然不局限于此,他们会更加注重这种“内外无事”的成因,以及对社会发展、经济繁荣的积极意义。
首先要说的是,碰到辽朝这个对手,实在是宋朝莫大的幸运。
宋朝的疆域,比汉唐小得多,丢掉的地方很多都是战略要地,特征往往是:虽然财政上是负担,但国防上是命门。根据传统经验,中原王朝失去这些区域,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事实是辽朝虽然占据了这些地方,却并没有心心念念要把大宋朝灭掉。
很长一段时间里,北宋的国防压力,比起之前的汉朝、唐朝都要小。这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一点。
西汉的时候,从汉高祖刘邦在匈奴那里受辱开始,汉朝一直和匈奴是对抗的关系;唐朝的时候,唐太宗是被尊为天可汗了,但战事没断过,高丽也没打下来,往后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边疆一直不安宁,中唐以后那个局面,就更加不要说了。但是澶渊之盟后,边境是真消停了,宋朝君臣是真的挺有安全感的。
辽作为一个半农耕半游牧渔猎的帝国,和之前的匈奴、突厥是很不一样的。
匈奴单于、突厥可汗就算给了汉朝、唐朝和平承诺,谁都知道是不值得信赖的。这不仅是个人品行的问题,而是单于、大汗并没有能力真正约束住自己手下的那些草原部落,那就意味着小规模的入侵仍然不可避免。而如果游牧民族要南下牧马的呼声高了,单于、大汗也只有顺应民意,撕毁盟约,重启战争。
可是辽不同,辽真的说不打就不打了。
而且正因为辽也高度文明,聚敛了大量财富,更加桀骜不驯的游牧民族会把辽作为劫掠的对象。所以,辽的存在,实际上还替宋承担了大量的攻击。几十万岁币就买了辽这样一个肉盾,这不要太划算。
所以,宋朝反而可以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经济文化上了。辽的保驾护航,是宋朝拿到“古代中国儒家政治的最好成绩”的重要保障。
宋朝经济
宋朝经济繁荣的内部动力。可以简单归纳四个方面:人口增加、分工细化、创新驱动,以及政府干预。
首先,宋代的人口,达到了空前的高峰。汉朝、唐朝的人口高峰,都不超过七千万。北宋末年则是人口破亿了。但是人口增长带来的经济增长,最大的问题是不可持续,因为耕地面积是不可能一直增长的,一旦面临土地瓶颈,就要开始“内卷”了。
但看来宋朝暂时还没有这个风险,因为宋朝经济还有另外两个增长驱动力,就是社会分工越来越精密,经营和科技方面的创新也比较多。
相比较而言,在王安石变法之前,宋朝的政府干预反而是比较少的,至少在经济最活跃的南方地区,干预是比较少的。
宋朝的所谓“防弊之政”,这也防,那也防,导致宋朝的政府总体上看是复杂又低效的。地方官熬资历大概率可以慢慢升迁;而喜欢有所作为,就很容易动了别的部门的蛋糕,或者被言官举报。言官那帮家伙可以“风闻奏事”,都不需要证据的,一个“我听说”就可以举报你。所以,很多官员都倾向于选择无为而治,这样一来,反而可以充分发挥社会自组织的力量。
比如范仲淹的事迹。
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杭州遭遇了严重的旱灾,米的价格由正常年份的每斗三十、五十文,暴涨至每斗一百多文,民间出现了饥民流离、饿殍遍野的情况。
当时范仲淹正好是杭州的行政长官,他怎么救灾的呢?有三大创新措施:
第一,放开粮价,引导流通。
面对米价暴涨的情况,很多人条件反射想到的是“我要限制价格”,但范仲淹却反其道而行之:粮商你们爱涨价就涨你们的,他反而派人去告知附近的州县,杭州最近米价可高了,赶紧来做生意啊。
结果周边地区的粮商听到了消息,纷纷从苏州、常州、湖州等地运粮到杭州,杭州市场的粮食供应量大幅增加,既然供给充足了,粮价自然就下来了。
第二,以工代赈,创造就业。
大量灾民流离失所,这是很容易发生民变的,范仲淹就给他们找事干。他下令征用灾民修建杭州城的防潮堤坝,又疏浚西湖,并且扩大了官府衙署,还有寺庙的修缮。劳工主要都从灾民当中招募,每天发放粟米作为报酬。
这就是“以工代赈”,既解决了灾民的温饱,又改善了杭州的基础设施。
杭州这个地方,富商多,寺庙多,他们都有钱。范仲淹就鼓励他们组织 “龙舟赛”“庙会” 之类的活动。这些活动一搞,周边的餐饮、住宿、小商品贸易就都带动起来了。范仲淹还找到商人们说:“你们家的后花园是不是扩建一下?”找寺庙到主持:“你们要不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最近灾民很多,他们要的工钱低,错过这个机会你就很难再获得这么廉价的人工了。”
这样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民变的风险,也就消于无形。
第三,分类赈济,精准帮扶。
对于实在老弱病残、无法劳作的灾民,范仲淹才采取直接救济的措施。但是注意,救济工作更多不是通过官府来做,而是动员民间的力量,范仲淹亲自拜访杭州的富豪、士绅,劝说他们做慈善。“不做慈善,真的发生民变了,你们首当其冲。慈善工作做到位了,朝廷也不会让你们白做,会给你们荣誉表彰的。”
这样,范仲淹的救灾工作非常成功。
这个故事自古以来为人所津津乐道,一些现代经济学家也格外重视。因为范仲淹充分利用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发挥了社会自组织的力量,会给有些人一种已经站到现代社会门槛上的感觉。
当然有个问题,范仲淹这个做法,有没有办法全国推广?恐怕很难。
他在杭州,是一个交通非常便利,消费能力很强的地方,周边也都是经济实力雄厚的地方。所以这个办法才会显得特别有效,比官府的各种强行管制管用多了。
换一个经济落后一点的地方,效果就要打折。
换到经济非常落后,同时位置又非常偏僻的地方,这些方法就会完全无效。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你那儿闹了灾荒,当地没有富人有实力搞这种以工代赈。有余粮的地方算了一下,你那儿粮价是高,可是我这边的粮食运过去,根本不够挑费,算下来还是赔钱的。所以,根据市场规律,受灾的地方民众就只能饿死了。这个时候救灾就只能依靠国家机器来强力动员。
一旦碰到需要国家机器来强力动员的事,北宋的这份“儒家士大夫政治的最好成绩”,得分就比较尴尬了。大宋之所以能够百年无事,后来王安石概括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也是多亏老天爷帮忙,难听点说,就是运气好。
这一点,在宋朝处理西夏问题的时候,表现得就很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