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只湿漉漉的绣花鞋,掌心被铜钱硌得生疼。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树根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蜿蜒着爬向我的布鞋。
这是第七个夜晚。当那股熟悉的腐草气息钻进鼻腔时,我知道自己又要坠入那个永无尽头的梦魇。后颈突然压上千斤巨石,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响,祠堂的雕花房梁在视线里扭曲成狰狞的笑脸。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脊背,我能清晰感觉到有冰凉的手指正在摩挲我的脚踝。
"阿生!"爷爷的铜烟杆敲在床柱上发出脆响,檀香混着烟丝焦味冲散满屋阴冷。我猛地喘上气,枕头上全是口涎浸出的地图,"村口...老槐树..."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喉头泛起铁锈味。
油灯将爷爷佝偻的影子投在发霉的砖墙上,他盯着我掌心的绣花鞋,烟锅里明明灭灭的火星突然"噼啪"炸开。"是春娥。"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墙上的影子跟着晃动,"七十年了,她到底找回来了。"
青石板上凝着夜露,我跟着老道深一脚浅一脚往祠堂走。子时的梆子声惊起一群乌鸦,黑羽掠过残缺的月亮。怀里揣着的三清铃突然震颤,铜舌撞在铃壁上发出凄厉嗡鸣。老道反手甩出朱砂绳,红绳在半空绷成直线,末端笔直指向祠堂西厢房。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老道桃木剑挑破门楣蛛网,腐烂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供桌上积着寸厚香灰,三根白蜡烛突然自燃,幽蓝火苗窜起三尺高。我的阴阳眼此刻看得真切,十七个模糊人影正跪在蒲团上机械叩拜,后颈都嵌着枚生锈铜钱。
供桌下的青砖突然拱动,我眼睁睁看着春娥从地底钻出来。她嫁衣上的金线早已发黑,盖头下传来铜钱相撞的脆响。当那双青白交加的手抓住我脚腕时,七百二十枚铜钱同时从她嫁衣里迸射而出,暴雨般砸在梁柱上叮当作响。
"当年他们用七百二十枚厌胜钱镇我魂魄,逼我永世不得超生。"春娥的声音像碎瓷片在瓦罐里摇晃,盖头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爬满铜钱烙印的脸,"小郎君既接了绣鞋,便该同我拜堂。"
老道的五帝钱擦着我耳畔飞过,在春娥眉心烙出焦黑印记。我趁机咬破舌尖,混着铜锈味的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骤然迸发金光,春娥的盖头在强光中化作飞灰,露出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两枚染血的嘉庆通宝正嵌在眼眶里,边缘已经和皮肉长在一起。
祠堂外突然传来纷乱脚步声,火把将窗纸映得通红。村长带着十几个青壮撞开木门,他们手里的铁锹还沾着新鲜泥土。当看清供桌前的情形时,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额头将青砖磕得咚咚作响。
"当年沉塘是族老们的主意!"村长的山羊胡不停颤抖,指着西墙那排褪色牌位,"要怪就怪你克死夫家,坏了我们村风水!"
春娥突然尖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她嫁衣上的铜钱开始疯狂跳动,每跳一下就有村民抱着头惨叫。我看见那些嵌在他们后颈的铜钱正往肉里钻,黑血顺着脊椎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古怪的符咒。
老道趁机抛出乾坤袋,袋口金线在半空织成八卦阵。我攥着沾血的桃木剑刺向春娥心口,剑尖触到嫁衣的瞬间,七百二十枚铜钱突然同时炸裂。春娥的骸骨在飞溅的铜雨中化作青烟,最后消失前,我分明看见她腐烂的唇角动了动。
月光重新照进祠堂时,地上只剩下一滩腥臭的黑水。村长哆嗦着捧来青铜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百二十枚铜钱,每枚背面都刻着春娥的生辰八字。当第一缕阳光爬上老槐树时,那些藏在树根深处的绣花鞋,全都化成了灰白色的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