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谭冯衍列传（四）
建武末年，冯衍向刘秀上书自陈说：
臣考虑高祖皇帝的谋略与陈平的智谋，诋毁就会疏远，赞誉就会亲近。凭借文帝的明智与魏尚的忠诚，绳之以法就能定罪，施以恩德就能建功。到了晚世以来，董仲舒建言大德，遭到公孙弘嫉妒，李广奋力对匈奴作战，被卫青排挤，这都是忠臣们经常为之流泪的。臣冯衍我只是微贱之臣，上没有魏无知那样的人推荐，下没有冯唐那样的说辞，又缺乏董仲舒那样的才干，也不具备李广那样的威势，却想免于谗人之口，排除掉怨恨嫌疑，不是更难了吗？臣冯衍的先祖冯奉世，因为忠贞朝廷，竟然酿成私门之祸。而臣冯衍又遭遇扰攘之时，正值兵革之际，不敢苛求应时之利，侍奉君主没有奸邪之谋，将帅没有掳掠之心。卫尉阴兴行事谨慎周密，内修志节，外离嫌疑，所以才我敢和他交结。他知道臣生活贫苦，几次想赠送钱财让我成就家业。臣自思没有“益者三友”之才，更不敢处于“损者三友”之地，坚持辞谢不敢接受。当年在更始帝时期，臣在太原掌管财货权柄，居于仓促之间，据位食禄二十多年，但个人财产一天比一天减少，生活越来越贫困，家中没有布帛积蓄，出外没有舆马装饰。现在正碰到清明之时，应是努力贡献力量的时机，但仍然怨仇丛兴，讥议横世。大概富贵者容易做善事，贫贱者难以成功啊。陛下疏远我这垅亩之臣，让臣无法看到高阙之下，只有在惶恐中自陈，以求解救我的罪责。
书信奏报后，刘秀仍然像以前一样对冯衍弃之不用。
冯衍郁郁不得志，退而作赋，论述自己说：
冯子认为人的大德，既不像美玉碌碌，更不像巨石落落。只要有风兴云蒸，一龙一蛇，与大道一起翱翔，与时机一起变化，怎么能空守一节呢？用之行于天下，舍弃隐藏不出，进退没有定主，曲伸没有常形。所以才说：“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与物进舍。”要追求大德之实，而不求当世之名，摆脱微小之礼，荡行人间之事，正身直行，恬然安于志节。我曾经喜欢超常的谋划，当时却没人能听用其谋，于是喟然长叹，自伤生不逢时。长久停留在小官位置，没有办法舒展心中所怀，于是抑心折节，意凄情悲。那些高官厚禄的家族，不看中小鸡小狗的利益；为官权重的大臣，不去操持市井中的小利。我历位食禄二十多年，只是财产越来越少，生活环境越来越差。君子出仕做官，这是想施行其道，我考虑时务不能施展自己的大德，为己求利也不能成功，于是离职返回家中，却又被寄居纠缠于州郡事务之中，因此更加依赖政事，家中更加穷困，最后还是面对饥寒交迫的局面，又遇上了失掉长子的悲痛。
先将军冯奉世安葬在渭陵，在汉哀帝去世后，其地被划入皇帝的陵园中。于是在新丰之东，鸿门之上，寿安之中，地势高敞，四通广大，南望郦山，北属泾渭，东瞰河华，龙门之阳，三晋之路，西顾十鄗，周秦之丘，客观之墟，通视千里，览见旧都，于是确定坟茔位置，我就隐退幽居在这里。大概忠臣经过故墟而伤感，孝子进入旧室而哀叹。每次念及祖考，他们在之前建立盛德，以后传承鸿烈，现在遭遇时局祸乱，坟墓荒芜，春秋无人祭祀，排列先后无序，我已经年衰岁暮，哀悼没有建立功绩，就利用面向西面的肥饶田野，养殖生产，修理孝道，营造宗庙，广大祭祀。然后闭门讲习道德，观览孔子、老子的言论，也许可以享受赤松子和王子乔的福寿，随意登上陇坡，跋涉高冈，游学于宇宙，流目于八纮。遍观九州山川之体，追览上古得失之风，怜悯大道陵迟，伤心大德分崩离析。大凡看到其结果肯定追究其初始，所以存其人而咏其道。界定九州之野，经营五岳之山，飘飘然有凌云而上的意味，于是写成赋自我勉励，命名这篇赋为《显志》。显志是说书写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的思绪。
汉明帝继位后，又有很多人说冯衍文过其实，于是他仍然待在家中。
冯衍娶了北地住氏的女儿为妻，其为人强悍妒忌，不允许冯衍再娶媵妾，他的儿女经常汲水舂米操持家务，在冯衍年老时竟然驱逐他，以致生活穷困潦倒。但是冯衍平生有大志，并不为贫困伤心，他在家时经常慷慨叹息说：“冯衍我年少时有名贤教导，经历多个显要位置，怀金垂紫，揭节奉使，不求苟且偷生，经常有凌云之志。三公富贵，千金之富，虽不能得遂所愿，也看不在眼里。贫而不衰，贱而不恨，年龄虽然已经衰老，却仍然有名贤的遗风。在通往幽冥的路上勤修大德，以完成身名，成为后世效法。”
他在家中年老贫困，最后在家中去世。冯衍所著作的赋、诔、铭、说、《问交》《德诰》《慎情》、书记说、自序、官录说、策共计五十篇，汉章帝非常看重他的文章。
冯衍的儿子叫做冯豹，字仲文。冯豹在十二岁时，其母亲被冯衍所休。他的后母很厌恶他，曾经在冯豹夜里睡着时，想要毒害他，冯豹发觉后逃离。冯豹对后母更加孝敬小心，但他的后母却更加恨他，当时的人们称赞冯豹至孝。冯豹成年后学习儒学，用《诗经》《春秋》在骊山下教授学生。乡里人称赞说：“道德彬彬冯仲文。”
冯豹被举荐为孝廉，封为尚书郎，他忠诚勤奋不懈。每次在奏报事情没有轮到时，经常趴伏在桌案上等候，有时从黄昏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汉章帝知道后非常欣赏，派黄门拿被子盖在冯豹身上，敕令不要惊扰他，此后汉章帝多次赏赐冯豹。这时，汉朝刚刚平定西域，因为冯豹有才有谋，被封为河西副校尉。汉和帝初年，冯豹多次上书谈论边境事务，奏报恢复设置戊己校尉，以及城郭各国都恢复旧职。汉和帝升任冯豹为武威太守，他任职两年，受到河西人称赞，汉和帝又征召他入京担任尚书。102年，冯豹在官位上去世。
论曰：权贵之人仗势而对人骄横，有才之士负能特立独行，其情况大体相同，这两位先生不都是这样吗？冯衍选用邻居挑妻的例子非常恰当。连娶妻都知道，在为别人妻时受挑逗时会辱骂自己，但取士却不是这样，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改变妒忌的感情容易，恩恕大义之情却非常难。刘秀虽然得到了鲍永，却失掉了冯衍。也正是这样，耿直的大义会被原来的事情遮盖，守节也会受阻于将来的现实。哎呀，太可悲了！
赞曰：谭非谶术，衍晚委质。道不相谋，诡时同失。体兼上才，荣微下秩。
黄其军
作于2022年11月6日（古历壬寅年十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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