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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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念起一良友,与其已有十余载未曾谋面。探访许久也仅寻其老宅,恐是天灾缘故老宅已破烂不堪;歪歪斜斜,屋外杂草也有半人之高。黏附着红色斑点的大门并未上锁,推开时嘎吱作响,倒也是轻松。屋内墙壁上随处可见被雨水浸泡的痕迹,地上的裂缝中也冒出些许杂草。唯有一间书房,勉强能遮风避雨。房内棉被发霉的味道,甚是刺鼻。

由其姑姑处得知,其人已多年未归,杳无音讯,仅留此册本,上面模糊地写着两个字 “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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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也放慢了步伐,对辛勤的人们依依不舍。我走在斜坡形的庄稼地里险些摔倒,便只好抓住她的裤腿蹒跚前进。抬头望去,只见她连连弯下腰,在地里割着晚上喂家畜的草,不时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并未回头看过我一眼,只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不久后背篼里已溢出许多草来,她拿出准备好的树枝熟练的顺着背篼边缘插入,加以固定。一切收拾妥当后便牵着我的手往家里走去,我跟在身旁不时仰起头注视着她背上左摇右晃的背篼,恐是怕草掉下来会砸到我吧。这段路并不远,却走了许久。

她是去给家畜喂食了?又或是在阁楼收拾昨日剩下的土豆吧,怎么回来就不见了人,未曾多想,我便爬上台阶向着屋里走去。

余晖的映照下,墙上的白瓷砖;红油漆刷过的大门和窗户也显得富丽堂皇。虽只是木架瓦房,但也雕梁绣柱,甚是气派!在村里已是首屈一指。

房檐下的路灯渐渐取代了霞光,撒满了庭院内的每个角落。虫儿们也开始细声吟唱,忽高忽低,若有若无。大门虚掩着,我从门缝中挤了进去,来到书房父亲在看着电视,并未开灯黑黝黝的,恐是过于专注忘记了吧。唯有木柜上那台黑白电视闪烁着,依稀能看出他头发稍长,鼻梁高挑,身体依靠在一张凌乱摆放着麻将的桌上,翘起的二郎腿不时摇晃着很是安闲,脚上黑色的皮鞋竟也反着微光。

“咳咳,咳咳……”屋外渐渐传来她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惊的秋风瑟瑟发抖,震的月光碎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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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转去县城?镇上的老医生也没办法吗?”

略微驼背,双手紧握着围裙的女子问道,

“把孩子也送过去吧,她看见也好有个盼头啊!”一旁的男子附和道,七嘴八舌得讨论声中越发难以听的清楚。

片刻后男子将我抱起便朝山下跑去,路边的树叶草茎不时会抽在我的脸上,也会刮进眼里,只能把脸埋在他肩上。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我朝着他注视的方向望去,一辆白色的货车顺蜿蜒的公路,渐渐的从视野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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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熙熙攘攘好是热闹,此般景象唯有春节才得一见,那辆白色货车也停靠在屋旁的马路上。我抬头望向身旁的两个哥哥,示意他们快些带我回家,心里万分激动。走近些便能见院内摆放着一木柜,“这是在做什么?”心里不解。此时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货车已渐行渐远,也未能看清全貌,只留下满天尘粒在飞扬,回旋,伸出手也抓不住,风一吹,它们便没了方向,落不了地,扎不了根,便只能四海为家。

从阁楼穿过,向那木柜走去,途中有人会伸手抚摸我的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便停下脚步,仰起头,对其微微一笑。

这木柜呈长条形,四面呈弧形向外凸出,应是涂了黑色油漆,黑得发亮,用两根板凳搭起远离地面。正仔细端详时,一只蝴蝶映入眼帘,停落在木柜上,白绒绒的薄翼上略显透明,还带有少许纤细精巧的花纹,我顿时被它的美吸引住了。想将其抓住,恐是受到惊吓,它展开翅膀轻轻一跃,那洁白轻盈的身影就像一片雪花在空中飘舞,在我头上盘旋片刻后御风而去,渐渐得从我视野中消失,“你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再见吗”心里嘀咕着,有些许失落。

人已是越聚越多,都没闲着,看似凌乱不堪实则井然有序,院里端茶递水的,厨房里洗菜刷碗的,屋后杀鸡宰羊的,两个哥哥被叫去贴了对联。我也是无聊,昏昏沉沉的,便躺在一旁的沙石堆上睡着了

“醒醒,别睡了,起来跟我走”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道,迷迷糊糊地被他拽了起来,递给我两根发黄的竹条,上面用铁丝固定着一个纸质的花环,稍有风吹过我也就举不稳了,好在地方并不远,就到屋子后方的空地处。父亲接过我手上的花环又命我跪下,膝下是刚被挖过的土,泛着肉红色,湿润润的,倒也柔细。心生好奇但也不敢起身,便四处张望,身后也有不少大人跪着,“他们膝下可没有我这般舒适”心里窃喜。转过身来,一群身强体壮的男子抬着院内那长形木柜随之而来,调整好方位,小心翼翼地放入土坑之中。一个身着黄袍的老人走到跟前,拿起框内的纸条在我头上摆动挥舞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知所措,便只能低下头双手摆弄着衣角。此时周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身后跪着的大人们也随即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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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树叶逐渐枯黄,一阵凉风吹过,院内的枯叶沙沙作响。我不经打了个冷颤,向屋后走去,见父亲又在那日命我跪下的地方躺着,手里拿着一玻璃瓶,头发凌乱不堪,身上满是泥土,脚上的鞋子也不知了去向。后面的玉米已被他压倒一片。父亲的行为使我惴惴不安,我便顺着屋后的小路来到大伯父家,

“大伯父,大伯父,父亲又......” 我欲言又止,手指着家里的方向。

“唉~”大伯父唉声叹气的站起来,出了门

“你就在我家多玩几天吧”大伯母一边说一边摸着我的头。就这样,在大伯父家住了数日。

“你去多准备几个菜,我叫了他们来吃晚饭,在拿跟猪蹄装好,让三弟拿去”,”大伯父对大伯母说道,

夜幕慢慢降临,叔叔伯伯们也如约而至。父亲共兄妹七人,他排行老三,其中只有老七还未婚配。

饭桌上,已不见往日的沸沸扬扬,都沉默寡言,好似怕受到什么惩罚。

“兄弟们,你们看谁能....唉....”,父亲的话并未说完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闪烁的泪光中透露出一丝哀伤与无奈。此刻气氛愈加凝重了,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低着头,默不作声。

“就留在我家吧!”伯父的话打破了这难堪的局面。

“有兄弟照顾,你就放心出去吧,还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想办法是吧” 一旁的叔叔附和道。

其余人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其乐融融,都议论纷纷,出谋划策。

这时我似乎知道了,父亲应是要独自出去一段时间吧。

殊不知,这一别,便是多少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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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记不得了”


“你父亲给你看过她的照片吗?”

“没有”


“你会想她吗?”

伯母的追问使我又想起了她,那背着背篼的身影历历在目,那刺耳的咳喘声更是记忆犹新,可始终未能回忆起她的容颜,也不曾想起她曾对我说过的话。

  我把头低了下去,心里不由得想

“母亲,有母亲会是什么样的”


屋外寒风吹打着树叶,叮铃铃····  怎会是铃铛响?出门察看,便见伯父牵回一头小黄牛,呆头呆脑甚是可爱,伯父说它仅二月大,竟与我一般高!它也发现了我,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真诚。

我不解地问道,

“伯父,你养它,有什么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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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来了许多新面孔,他们个个都穿着大衣,有的腋下还夹着皮包。与从前一般也好酒好肉盛情款待,

“果然虎父无犬子,和王大队长做事就是爽快,那这件事就麻烦王队长了”

“不麻烦,这这这都是为了村里嘛”

伯父的回答有些模糊不清,身体也前俯后仰左摇右晃。

客人走后,伯父已是酩酊大醉,嘴里高声呵斥着,手摔打着能触及到的任何物品,来表达他对事物的不满。

虽已不是头回经历,但我依旧惶恐,躲在门后,身体软得像被雨淋了的泥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片刻后好似没了动静,便悄悄挪到房间钻进被窝裹紧身体,犹如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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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莫名的冰凉将我惊醒,原来是雪花从破洞的窗户纸缝中飘了进来。天微微亮,已是没了睡意便起床开始洗漱,

“把牛拉到小路上去吃草,顺便把地上雪扫一下”

“哦” 我有些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伯父的话,这天气谁又不想围着火堆取暖呀。

牛圈是由石头砌成的,地上铺着一层干草,半遮的顶棚也没能挡住冰冷的落雪,小牛恐也烦恼吧。

“走吧,与其这样,不如随我去走动一下,兴许暖和些” 小牛好似听懂了我的话,尚未拽动缰绳便紧跟其后。

它用鼻尖在雪地里翻找着为数不多的绿叶,很慢,很仔细。不时也会盯一眼我那从布鞋破洞处露出的大脚趾,我下意识地将脚趾缩回,不让它看见,可不想连小牛也笑话我。

“回来吃饭了!”伯母的呼喊预意着这饥寒交迫的时光将会短暂结束。

抖掉布鞋上的积雪和从破洞处钻进鞋的沙石,便可以进屋了。厨房传出伯母炒菜的声音,火堆旁坐着的伯父仿佛还未醉醒,依靠在墙壁上眼神迷离。这暖不取也罢,我可得小心些。

“把地上的玻璃渣扫一下,准备吃饭了”说话间伯母已盛好饭菜从厨房端了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扫着,生怕溅起灰尘。用什么来装垃圾呢?我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器具时,伯父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面前揪起我的眼皮,将我拽到一个装着玉米的簸箕跟前,

“你是眼瞎吗!不知道把玉米倒去别处吗!”

我低下头照着伯父说的做,连桌上的饭菜也未能看清,从味道判断,应是昨晚剩下的鸡肉夹还杂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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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太阳格外得红。冬季的太阳是温暖的,是惬意的。我来到厨房从碗柜里翻出前几日剩下的包子,

就拿两个,三个吧!再去客厅悄悄装盒火柴。接着就得考虑今日该去何处放牛。

要不就去河沟看看还会不会有鱼,可那田家的狗极其凶狠,前几日便把我吓得不轻,这鱼不抓也罢,我可得小心些,还是顺着大路去吧。

这不是昨晚来家里吃饭那几人吗,伯父和爷爷也在其中。我低着头站在路旁,用衣服稍稍遮挡住挂在腰间的包子,将脚趾紧紧缩起,拿衣袖抹了抹鼻涕,手里还牵着小牛,等他们走远些我好奇地追随其后。

机器的轰鸣声越发洪亮,转过这山丘应该就能看见。我便加快了步伐。只见一庞然大物映入眼帘,它在我家斜坡形的田里挖出两条大路来,将地成了三块。我把小牛牵到一个角落,怕它受了惊吓。

“这次修路的工程是谁承包的?”

“田老板啊,就是那个穿大衣夹着皮包的人,听说挖掘机也是他的”

一旁的人轻言细语的说道。

担心被伯父发现,我便依依不舍地牵着小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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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渐渐融化,走在湿软冰凉的泥土路上,我那破洞的布鞋显然有些招架不住,脚后跟的冻伤在雪水的浸泡下痛得更是钻心,便只能脚掌撑地一瘸一拐地走着。

来到一片茂密的林子,地上也很干燥。便坐下将布鞋轻轻脱掉,起皱发白的脚趾还冒着热气,后跟的裂痕表皮已结出疤痕,深处却可见清晰的血肉还粘有少许泥土,用嘴吹吹伤口到也能暂且减轻疼痛。“还好另一只脚未被冻伤” 心里庆幸着。

去拾了些干柴过来,粗的、细的都要,对我而言,生火的技巧已是烂熟于心。此时没有什么能比这堆火更能让我感到幸福了,火焰驱走了寒冷,减轻了冻伤带来的痛苦。

恐是没有吃早饭的缘故,肚子也咕咕直叫,便从腰间挂着的塑料袋中取出包子来,用树枝从中间穿过,放在火边烤着,虽只是白菜馅,但也引得我直咽口水。未等到将整个包子烤透,热一点就掰一点吃了起来。

布鞋也烤干了,用手揉揉使它柔软些,再将塑料袋套在脚上,在穿上鞋就不用担心被雪水浸泡伤口,可真是个好主意!

“走吧小牛,我带你去寻一处茂盛的草坪,你吃不饱,今晚我大概也要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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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叔叔家门前路过,屋顶的瓦缝中冒着青烟,后院的狗怎也像田家的一般凶狠,恨不得撕下我的肉来吃。

此时窗口传来了弟弟的喊声

“哥哥过来吃饭,菜都做好了”

“你趴在窗台干嘛!给我下来!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应,就被婶婶训斥弟弟的话给打断了,便只是朝弟弟笑了笑,低下头牵着小牛回了伯父家。

牛圈旁那几只母鸡开始渣渣地叫起来,连树下栓着的小黑也急忙躲进了草堆,尾巴也不曾摆动一下,

“你是怕小牛吗?不用怕,它很和善的,不会伤害你” 在我的辩解下,它们就不会孤立小牛了吧。

仔细检查好圈门是否关紧,这才放心回屋去。

脚上套着的塑料袋滋滋作响,也未能引起一旁专注着记录工期的伯父,我放轻脚步走到火堆旁。烤鞋已成冬季我每日必做的事,看似简单实则很需要技巧,离火太近温度过高的烘烤会使它破损得更快,离得太远又干的慢,又会耽搁我做事。

晚餐是早上我未能吃到的炖鸡肉,也只剩下了极小的颗粒犹如大海捞针,便在原有的汤汁里加了些青菜混煮。

“那就多喝些汤吧,说不定还能倒出一块鸡肉来” 心里也是满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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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片破布是我前些天缝补裤腿时剩的,正好能堵住窗户上的破洞,便不再愁美梦被落雪惊扰了。

房间里有两张床,挨着门口的是伯父俩睡,我则是睡在窗下,中间用帘子隔着。床是木质老旧的总是嘎吱作响,要散架一般的响,床板上垫着的稻草不时会扎透床单刺进肉里,躺好后便也不敢乱动。枕冷衾寒冻的整个人手脚冰凉,只能蜷缩着身子才得已入眠。

“你过来看看给你买的新衣”

伯父微笑着对我说道。

“等我先去上个厕所来在试吧”

这里明明有厕所啊!怎么没有了,有些难以忍受,朝着草丛开始方便。

一股热流将我惊醒,原来那是个梦,可是怎会……唉…,惊慌失措的我只好先从湿润的区域挪开,不料木床的嘎吱声吵醒了伯父,我吓得不敢喘息,忽然有人掀开了被子,露出我蜷缩着的身子。

“不睡就爬起来!床上是有虫吗?原来是尿床了!”

说话间伯父拿起我的衣服丢了出去,随后也将我推出了房间。

我借着撒进客厅的月光把衣裤穿好,布鞋还有些湿润,但也比光脚踏在水泥地上强。轻轻推开大门,屋外十分静谧,没有风,天地间也没有一丝声响,抬头望这飘飞的雪花,都冷酷的好似要食人皮肉,甚至要吞噬人心!

今晚恐是不能上床了,便回到客厅在冰冷的角落坐下,旁边有半袋土豆,将空出来的一半拉到屁股下面垫着,身体蜷缩着依靠在另一半袋子上。这寒冷似一把利剑划破衣物,钻入肌肤,刺进骨髓。

在一幅幅美好的幻想画面中,度过了这漫漫长夜。

有母亲恐会温暖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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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节将至,姑姑都会为我做一双新布鞋,她的手艺极好,鞋子很是合脚,再过几天该就要送过来了吧。

这些时日大家都会结伴到镇上置办年货,从他们的谈论中可知有张灯结彩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忙碌的商铺,各式各样的吃食。

“你等我会,收拾一下便可以出发”

“好,把孩子一起带上去玩玩”

婶婶是说让伯母带上我吗!赶紧回屋里打湿毛巾擦掉裤腿的尘土,布鞋也刷一下,也将毛衣换一下黑色那件好看些。

可不能耽搁了时辰,我急忙来到门口等着。

“你今天放牛别走远了,下午早些回来”

伯母的话像一跟跟钢针扎进心里,原来婶婶说带的人是弟弟。内心的酸痛使我咬紧牙关,手紧紧拽着衣角。牵出小牛的那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无尽的委屈与心酸,胸腔哽咽得我哭不出声来,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滴落,滴落无声。

突突突……这是拖拉机的声音,他们回来了,我便牵起小牛往回走,

也去看看今年都置办了些什么年货,可否有新奇玩物。

“哥哥来,这是我家买的爆米花可好吃了”

我用袖子抹去鼻涕,将手上的泥土在裤腿上擦了擦,双手接过弟弟抓给我的爆米花。很甜,很香,含在嘴里舍不得咬让其自然融化,便可以多享受一会儿这甜美,甜进了心里。

有母亲恐也是这般甜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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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入青石,春风扶新枝。这片刻惬意亦是不会逗留许久,一向皆是如此,它为万物的新生出谋献策,却不曾叮嘱过我要期盼什么样的生活。如此年年,年年如此,好似什么都不缺,也似什么都没有。

小牛也不在有初见时的可爱与真诚,毛发已深黄暗淡无光,脾气越发倔强,固执。

“天天给你吃,给你喝,你个畜生!”在伯父的鞭打和责骂声中,小牛便是不敢发狂顶撞。架好脖子上的牛轭,拖拽着后面深入泥土的铁犁。它低下头在田间的哀嚎,竟也被称其为力大无穷的表现,路人皆是赞不绝口。这难道就是小牛的宿命吗,但那田家的狗,生来就注定会那般凶狠吗,还越发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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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队长,快过来接电话,是你三弟” 在隔壁叔叔急忙的呼喊下,伯父便跟了去。

“是父亲吗?” 伯父并未回应,我也是紧随其后。屋子里很多人,都围着村里唯一的那部座机。电话面可能会有父亲的声音,踮起脚,凑近些,在近些,可依然是听不见,

“好,好,知道了,” 伯父只是答应了电话里的人什么事,便挂断电话就离去。

“二爷爷,我能给我父亲打个电话吗?”

“叔叔,可以吗?”

或许是他们的谈论太过专注,又或是我声音太小了吧,我无奈的地低下头离开了。

今日是爷爷寿辰,我既是期待,又是担心。城里的二伯回来都会带许多玩物送于我们,虽我每次去的很晚,他也会特意为我留一份,似怕被哥哥弟弟们抢了去。

晚餐的坐序也是很有讲究,桌子是圆形,爷爷坐神位下正对大门的位置,身旁便以长幼顺序依次入座,这是规矩,古往今来亦是如此。

“你弟弟小夹不到菜,你让他坐着”

“哦”

婶婶的话又得使我站着夹菜了,筷子得从人缝中伸进去,要快要准要稳,菜不能掉更不能蹭到别人衣服。只需要成功四次,我便能吃完一碗饭。

“下午三弟来电话了,得了胃出血,让我们打点钱”

“不会是进了传销吧,听说现在很多人都被骗了”

“他也没说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对了,三哥那块地就在我家门前,让给我种菜吧”

我正仔细听他们说着关于我父亲的消息,一旁的二伯父将酒杯重重地摔在桌上,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摔门而去。

“他妈的,这是在给我脸色看吗”

伯父随即便破口大骂道,也如往常一样开始胡乱打砸。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我明白这似乎是由父亲的事引起的。我又挪到门后的夹缝,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腿已开始不由地颤抖。越发暴躁的伯父朝我走来,抓起我的胳膊向门外丢去,竹条任意的抽打,脚也是胡乱的踢踹,会踢到头上,也会踢在背心,不时的阵痛令我无法呼吸,便缩紧身子本能的护住头。这时到也没有刚才那般害怕了,内心仅盼望能早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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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许久不见的两哥哥极早便来寻我,见他们各提一胶桶应该是要去河沟抓鱼虾,定是舅妈嘱咐的。我望了一眼伯母,便低下头祈祷能获得这一天的自由。

“早些回来放牛” 一旁的伯父率先表态了,我急忙找到一个大号矿泉水瓶冲了出来,一刻都不得耽搁。近年常在山林间牧牛,何处鱼虾肥硕,何处野果甜美,脑海中已是构思出今日去处,必然收获颇丰!

屋外是蝉的叫声,清脆而悠长,今日便是晴空,烈日,一路上我还为哥哥们解答了蚂蚁为何会搬家,牛为何会撞树,蛇为何会游入水池等问题。嬉闹间不知不觉已经过田家许久,说来也是奇怪那恶犬竟没有从前那般狂吠凶狠,恐是哥哥们与我同行的缘故吧,也该牵上小牛来走一遭,见见这欺软怕硬的畜生。

哥哥俩光着脚跳到水中,那一簇簇的小虾,一群群的小鱼数也数不清,看清楚了这簇,又错过了那群,显然有些徒劳。我娴熟地用水瓶做出简易的捕鱼陷阱,安置好后便叫了他俩去摘野果。回来时瓶内已是满满登登,取出鱼倒入桶中再次按好陷阱,

“快回来,快回来”

是伯母,这样急忙地叫我,难道是反悔了。不敢怠慢匆匆与哥哥告别后便飞奔回去。

回到屋里,并未告知原由伯母就给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就连留着过节的布鞋也拿了出来,收拾完整后拉着我往叔叔家赶去。

院内有几个人,背对着阳光很是晃眼,看不清。“快点过来,看看这是谁”叔叔指着身披大衣的人说道。只见那人双骸深深的凹陷,瘦弱的仿若皮包着骨头,眼里毫无神采,有的只是无限的空洞,好似被掏空了灵魂,嘴唇蠕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我不知所措地将头低了下去,手紧捏着衣角,连呼吸都变得压抑了,久久难以舒缓。

叔叔道:“快叫父亲,这是你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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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海打鱼的工作,离岸便是一个月左右才能满载归来,像我一样不晕海的员工极少数,老板对我也是格外的好,很是照顾。胃出血是过量饮酒导致的,起初是腹痛随后伴随着呕血和头晕,很快就休克了。醒来已是在病床上,窗台边的水壶都那么遥不可及,下床挪动两步又晕了过去” 大家都围在床边认真听父亲讲述这些年的坎坷。我虽未见过父亲描述的事物,但能感受到他能活下来很是不易。

父亲修养一段时间后总是很忙碌极少能见面。我依然是牵着小牛读书,背着背篼喂猪,倒是不再穿破洞的布鞋,田家的狗也不曾恐吓过我。

一如既往姑姑又送来了新的布鞋,还是那般柔软合脚,只有边线的缝制有些凌乱了,但比父亲买的皮鞋要好上百倍不止。父亲不在时我便会换上布鞋,要是被他发现免不了一番训斥。

在阳光的催促下,积雪极不情愿地轻轻隐去。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一切都明朗起来。今年我也成为了置办年货的一员,也知道了站在拖拉机拖斗前端不会太颠簸,后面的大人拥护着也不用担心摔倒。

镇上街道两侧摆满的地摊很是杂乱,为了尽快买到想要的货物人们竭力地往前挤,显然年轻力壮的更能拔得头筹。空气中夹杂着一股腥臭,是鱼虾池里溢出的水顺着街道直流而下,被无数双脚带到所经过的任何地方,爆米花的香甜也被那腥臭遮盖住了。

冬风吹得更猛些了,它吹来了祭灶的小年,吹来了守岁的除。新年大家庭的团聚依然是在爷爷家,又是要学习规矩了,吃饭前要先敬祖先神位,在门口放一挂鞭炮。

然后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入座,小辈里我排老二正好坐最后一个座位。酒过三巡后的闲聊逐渐成为了数落和嘲讽,随后便是挥动起手脚,将碎碎平安展现得有声有色,真是个有趣的迎春仪式。我匆匆远离了这满地垃圾的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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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是三嫂但我更愿意称其为姐姐,待人很是和善。以前你父亲教书很少会顾及家里的琐事,一切都是由她打理,对面艰苦的劳作也从未有过怨言。通过她四年的奋斗新房也立了起来你也是白胖胖的,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她却患上了疾病,去了很多医院也没能挽回。

她躺在我怀里嘴巴嗫嚅着,在颤抖中发出低吟声

“妹妹,我的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话音刚落就没了呼吸。”

姑姑抽噎着向我诉说道,眼里的泪花也成颗地顺着脸颊滑落,片刻后已是泣不成声,她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将里面的几双布鞋递了过来

“拿着。以后跟着父亲去新的家庭一定要听话,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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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大,夹杂着尘土,一切都雾蒙蒙的,街道上汽车来往经过,行色匆匆的人们遮住口鼻,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望着陌生的街头,看陌生的环境,见陌生的人,却没有惶恐,也没有不安。抱着布鞋紧跟着父亲的脚步,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间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拥挤。又是那熟悉的腥臭味,小贩的叫卖声也越发嘈杂,父亲买了很多菜,牛肉,鱼虾,还有几样我认不得。

经过笔直的马路来到一道大铁门前,上面挂着的锁已是锈迹斑斑,

“砰砰”

“大叔麻烦您帮忙开一下门”

父亲敲打着铁门朝里面喊着。片刻后一位爷爷身披大衣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拿着钥匙的手很是哆嗦,试了许久才得已对准锁孔。院里种满了苹果树,阵阵果香扑鼻而来。顺着围墙走去只见一排屋子在果林中屹立着,大概十来间只有一层,平行的屋顶堆放着木柴等杂物。外墙上的水泥有脱落的痕迹还附着了些许苔藓。走近些一条大黑狗从屋后蹦了出来狂吠着,拉扯着脖子上的铁链咔咔作响,可比那田家的狗更是凶残。父亲也被吓住了,将我护在身后慢慢往前挪动。

“小黑回去,回去。”

从屋里走出的女人高声呵斥,那大黑狗便不在狂吠了,夹起尾巴回了屋后。

父亲将东西放在屋里,把我拉到女人跟前说道

“快叫阿姨,叫阿姨”

我沉默了许久始终也未能开口,只好低下头,手下意识地紧握着衣角。

“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叫个阿姨都很难吗” 父亲说着便朝我的屁股踢了一脚。

“小孩子,认生很正常的没事。” 女人的一句话才得以让我度过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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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墙拐角处的房间是给我住的,有一扇布满灰尘的木质窗户,框架也有些松散了,镶嵌的玻璃已残缺不全。门上的锁不知了去向只留下一个窟窿,随着与地板摩擦出的滋滋声门被推了开。虽是白天但屋里很是阴暗,看着电线在顶棚上的走向,大概能得知灯开关的位置,将双手贴在粗糙墙上摸索着,不久便触碰到一根绳子轻轻拽动,一枚附着烟尘的灯发出昏黄的光亮。墙角堆放着许多苹果,下面用塑料布垫着,恐是怕潮气会使苹果腐坏。另一角则放着一张床,铺着的凉席上已长着一层白白的绒毛。

“这间屋子冬暖夏凉很适合你住,简单收拾一下就好了”

“嗯”

那阿姨说完就和父亲去街上了,留我独自一人倒也轻松些。打扫地很快很细致,想着是自己的房间便也不觉得累了。顺着阶梯爬上屋顶,抬眼望去整座县城都被尘埃笼罩着,和在城中所见相比,此时的它显得格外沉寂,没有一丝生机。忽然屋后又传来了急促的狂吠,嘶哑而又尖利,

“又不曾迫害过它们,为何这些狗总是对我这般凶狠”

随父亲们回来的还有伯父,稀奇的是那恶犬对伯父的到来置之不理,可能他们之前便就熟识吧。

晚饭自然是很丰盛有我最爱的炖鸡肉,还有一盆肉我认不得,夹起一块放到嘴里

“这是什么肉?”

“是我家那头黄牛的肉”

“那畜生不中用,前天犁地给累死了,宰了肉来城里卖掉到也不亏”

伯父的回答使我顿时愣住了。它劳苦一生,死后便连其骨肉也被分而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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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学校的这条路是绕城而建,没有楼房的阻碍这风便更加肆虐了,携起阵阵沙尘如饿虎扑食般席卷而来,所经之处皆是一片死气沉沉。

“老陈,给我家孩子安排一下”

“几年级了”

“四年级吧”

“领去黄老师班”

校长和父亲以前是同学,三言两语后就将我转学的事办理好了。

“好好听老师话,放学就顺路回来”

父亲简单叮嘱后便离开了。

老师指了指教室后排角落里的空桌椅说道 “去吧”

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过道间通过。有的人注视着我;有的朝我叫嚷;也有伸出脚想将我绊倒的。

“并未曾伤害过他们,为何要这般捉弄我”

座位是挨着窗台,没有同桌到也显得清欢。拿出书本翻找老师所讲之处,我这是去年用的课本又怎么能找得到呢,自然也是听不懂,只能望向窗外打发时间。

上课时的操场是寂静的;冷清的,唯有盆栽中得花束随风摆动,飘落的花朵漫无目的浪迹在校园之中。花盆围绕的青石板上雕刻着几个大字

“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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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论钟头刻刻无痕,日子论盼头朝朝无望。到城里也有两年有余,好似什么都不缺,也似什么都没有。只能安于当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疾风的加持下城里的初冬格外寒冷,空中细小的冰渣随风飘落。农村得家庭都会养几头肥猪,天冷时猪会减少进食,便是最适合宰杀的时候。一部分肉用烟熏制为腊肉,一部分则运到市场贩卖补贴家用。父亲和阿姨便是他们口中的肉贩子,靠着一辆三轮车翻雪山过草原,去低价收购农户家的猪肉。虽是辛苦但利润颇高,是否能过个肥年就指望这段旺市。

中学的第一个假期,踏出校门便迫切地向市场走去,心里整理着这些日子的趣事,待会儿定一一向他们道来。

市场有很多商贩都是和父亲他们一样,我沿着街道寻找,终于看见阿姨。

“阿姨什么时候回家啊”

“你去找你父亲吧,别跟我回去了”

听到阿姨的回答,我惶恐不安。他们以前也会吵架,但从来没有如此过。父亲,父亲会在何处。

“阿姨,我能用您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不行,你走吧”

黑色的天幕似一张大毯盖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抬头望着路灯映照下的雪花,显得那般绝情,好似要夺人心魄;食人灵魂。人群中的我像行尸走肉般穿梭着。走走停停;兜兜转转,浪迹在这闹市之中。

“老板,15元能住一晚吗,我找不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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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后的清晨,恰到好处的美,没有肆虐的狂风;没有拥挤的商贩;没有喧哗的人群,更没有恶犬的狂吠,在晨曦里走走,生命也如晨,如获新生。

“这么早你一个人在街上干嘛,老远就看到你了”

“没事姑姑,我就想出来走走”

“跟我回去过年吧”

“不了,我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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