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卫婷离职后不久，公司新入职两个女孩接管了她原先的工作，但并未归入品保部，而是分到了后勤部。随着企业不断做大做强，公司高层意识到了商业机密的重要性，包括品保部的实验数据、软硬件研发部的设计图纸及代码、技术支持部的设备基础参数及数据库等等，除财务部之外的全公司所有部门的文档资料全部要汇总给这两个女孩进行统一归档。再下一步公司就要着手建立起自己的API文档了，同时也将彻底解决程序员们一盘散沙、各自为阵的局面。这一变革张扬在其中多少也起到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副总闲来无事总喜欢来实验室与张扬聊天，尽管搞不清他的真实意图就是喜欢张扬的风趣幽默又或是关心他直属下属白露的行踪。
那时，卫婷尚未离职，每次副总一下来，这几个嬉皮笑脸的小家伙便很识趣的装模作样起来，久而久之，就连不擅撒谎的白露也习惯了在表单上比划几下，然后装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再后来，她俩都发现副总跟张扬聊的内容也全都是些新闻八卦、生活琐事，索性也就放松了警惕。但张扬其实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他对工作上部门间衔接配合、职责分配模糊、人们的工作性质与强度，以及数据机密等等很多方面都有诸多看法，同时对员工们受到的诸多难以量化平衡的不公平待遇也颇有微词，私下里更是每天与章文强辩得不可开交，因此基本都得出了行之有效的结论和解决方案。于是，每当张扬以‘我有一个合理化建议不知道合理不合理！’开头时，副总便意识到张扬又要谈到工作了，渐渐地，这句话反倒成了对副总最好的劝退话术，当然，张扬也明白，以副总的聪慧过人，即便他没有耐心完整地听完自己的论述，也能够基本意会到了主旨。公司此次的变革便是最好的佐证。
新来的两个女孩带着新的使命一同加入了周姐旗下。后勤部的女人越来越多了，从公司整体来看，男女比例为十比一，单就后勤部而言则恰恰相反，加之一向没有主见的周姐总让张扬帮着出谋划策，使他常常觉得自己带领着一支娘子军。他常常毫不客气地对着周姐感叹‘就你这没头没脑的女人，再怎么说也是老总最亲近信赖的表妹，那些事关重大的机密都交给你，他也就放心了！’对此，周姐并不表示反驳，她默认了自己小女人的姿态。这一点与十年前张扬的第一任老板娘截然相反，她自觉是个女强人，把自己的男人贬得一无是处，妄称是独自支撑起的家业，那时，张扬心知是老板处处都让着老婆，老板过硬的技术功底和埋头苦干、与时俱进的学习态度才是成功的关键所在。当他在卖场里与老板娘和另外几个姑娘围坐聊天时，因某个小话题他直言女人普遍只适合人际交往，但真正做起事来都是蠢货，没有逻辑，结果气得老板娘拍桌而起，指着张扬的鼻子大骂‘放你娘的屁！’于是，一旁的人们哄堂大笑，随后她才尴尬着笑嘻嘻地坐了下来，若无其事的继续谈笑风生起来。以当时老板娘的态度来看，她大概也觉得乏味的聊天里加入一些争锋相对的配料也会是一件赏心悦事吧。再之后，张扬接替了老板独自扛起了技术重担，尤其有一次因他调试好了一家国企自研的外设与电脑的通信问题，顺利卖出了数十台笔记本电脑，在与另外数家公司的竞争下大放异彩，从此老板娘便把‘我们家张扬技术多牛’之类的话常常挂在嘴边了，也是这次之后老板娘不情愿地改了口，勉强承认道，‘确实在思考问题方面还是你们男人逻辑更清楚、脑子更灵活聪明，尤其是张扬你，技术越牛，社会上的处事能力反而就越差！’，这后半句话其实指的是当初张扬给老板买焖面啤酒和把数据线按照进货价售出的那些事，虽说这两口子总是被张扬气到直跺脚，不过念在张扬一口一个哥哥、嫂子地叫着，毕竟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当做是让他吃一堑长一智吧。
每每回想起这些往事来，张扬总不由得当作趣味谈资讲给周姐等人听。而他口中的‘蠢女人’概念在得到周姐的默认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搞定了女人头子，其余的姑娘们竟也全都认可了这个说法，这又侧面印证了杨佳曾为之得意的理论‘人类的思想、常识是会因周遭观念、文明程度而潜移默化的，尤其是女人，她们的天性就是依赖，所以她们普遍都是人云亦云的，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把对你有利的认知灌输、诱导给她们。包括性观念！’这不光是他引以为傲的驭妻之术，也同样适用于工作上的生存策略。
为求佐证他的这套理论，杨佳曾凯凯而谈，比如游戏里面的治疗职业原本应该叫职业名‘主教、长老或牧师等’，或着叫治疗。开始时也有说俏皮话的叫‘医生或护士’，由于男生们喜欢‘奶妈’这个称呼以展现他们的豁达不羁等个性，后来又不断地试探听众的容忍度改叫‘奶，来口奶！’，好像医院里治病救人不用药物血浆而是喝奶就能使人起死回生似的。久而久之，叫的人多了，女生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发展到现如今不光女生们这么叫，甚至于官方直播赛事的女解说们在荧幕前也都是使用这个称谓，俨然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奶’更具有话题性，男生们的庞大群体力量开创了新的词性，所以只要你够强大，你的口才有足够的煽动性，就可以给别人灌输概念。甚至于上了些年纪的阿姨大婶们听到‘来口奶’就是让治疗的意思后感到颇为不适，私下里告诫自家的姑娘不能口无遮拦、要有羞耻心，她们也只当是老年人们跟不上时代落伍了，难以沟通罢了。这还仅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性思想被大环境所同化的现象。起初，对于杨佳的这个歪理邪说，张扬是嗤之以鼻的，不乏一些新玩家在接触到网络游戏时这种叫法就已经被广泛使用，人们不过是没有计较深究罢了，但终究还是在与杨佳的争辩中败下阵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杨佳的这个观点是具有普适性的，类似的案例根本不胜枚举，比如杨佳又提出了输液或采血时使用的‘压脉带’，不就是因为发音与色情片里的常用语极为相似而被广泛使用的嘛，放着官方标准名称‘止血带’不叫，那就算叫勒血管带、拴血管带、拴脉绳等等任何一种都要比压脉带更形象贴切吧，所以杨佳才敢大言不惭的给出结论，迎合男人的喜好简直就是女人的天性。
杨佳说以他丰富的嫖娼经验来看，那些巷子里出现的新面孔起初还表现得羞耻、胆怯，但过不了几天就开始学会主动拉客、争风吃醋了，她们身处的大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教导她们，美貌、身材与风情才是优劣的象征，他曾无数次看到被选中的妓女在其他竞争者面前会偷笑窃喜、洋洋得意，俨然是觉得卖淫能够压其他人一头也是一件足以自傲的事，而落选的则会回以白眼、低声的诅咒谩骂。人类的嫉妒心很大，作用范围却很小。她们大概早已不记得当初入行时的种种迫不得已、内心痛苦万分的无地自容，卖淫反倒也值得她们攀比了。所以他说穷苦人的自尊就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身份越下贱的人越没有资格保有思想，只能随波逐流。他下定决心要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而非遵守别人规则的人，当然，这也是相对的，角色的转换并非是从塔底直接跃升到塔尖。
张扬知道，杨佳背地里使过很多的阴招手段，他本该讨厌这种人，但他发觉自己并不讨厌杨佳，因为杨佳慢条斯理的讲话语气让他感到很舒适，大概也因为事不关己吧，而他只是不希望杨佳的那些歪理邪说得到证实。事实上，杨佳对张扬表现出的那份信任、坦率又令他倍感恼火，杨佳同样是有表现欲的，同样希望自己过人的智慧能够受到他人欣赏，甚至是崇拜，张扬心知自己之所以成了他炫耀的出口，完全是自己人畜无害的品行，张扬把这视为优点，但他更知道在杨佳眼里这叫懦弱、愚蠢，杨佳并不是第一个向自己袒露那些不光彩手段的人，他们每个人都认定了张扬这个蠢货毫无风险、不足为惧，这不叫坦诚，叫蔑视。
更为神奇的是，杨佳似乎能够根据对方的为人来读出其内心的想法，由于周姐的极力吹捧，新来的两个女孩私底下都分别拜托她撮合与张扬的姻缘，这件事传到了杨佳耳朵里，他对张扬开口就是，‘不用因为她们都相继选择了你而感到困惑，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受宠若惊，愧不敢当。哥这就站在理性的角度逐一给你分析。’他简直就是张扬肚子里的蛔虫，与他谈话基本都可以跳过所有的前情提要，得知了这件事，再根据对张扬的了解，人家基本就已经猜到了张扬在想些什么。
杨佳的分析大致如下：
首先，尽管公司男多女少，但真正同年仿岁、未婚单身的男人其实也所剩无几了，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张扬觉得受宠若惊着实是杞人忧天了；
其次，张扬在女同事们口中的口碑实在是太高了，尤其是由周姐所管辖的后勤部；
再次，张扬的能力、长相、身材在为数不多的单身男同事里确实是佼佼者。
关于最后一条能力、长相和身材的观点，张扬立即作出了订正，他大言不惭地把已婚男士们也全都囊括了进来，当然，自吹自擂是他在日常谈话时调节氛围的习惯，杨佳也极为享受这种轻松愉悦的谈话方式，更何况自己除了风趣幽默以外，任何的见解在杨佳眼里都只是花拳绣腿而已。
而关于第二条的口碑，杨佳不想深入细说，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张扬没有在卫婷的糖衣炮弹下沦陷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周姐、李姐们将这件事传为了佳话。
尽管这两人如今已不再宣称是知己，过去假客套的外衣随着时间已彻底褪去，但在公司里他们仍旧往来密切，对生活中、工作中方方面面的事情交换着各自的看法，他们表面上看来十分融洽，其实暗中较着劲，他们各执己见，在每一次的博弈落败之后，张扬都能感受到进步。从杨佳身上，他学会了拐弯抹角，每次去买豆腐的时候他告诉店主要两块五的，久而久之引起了店主的好奇，四下无人时追问，他坦言其实自己原本就是要买三块钱的，店主当即便明白了张扬暗指的是他们这些商户普遍存在的陋习，高明之处在于没有当众拆台、制造难堪，后来，店主将他的委婉善意在周遭传播了开来，尽管自己不常买菜，仍成为了那几家商户恭敬相待的宾客。
还有一次，他和云飞在公园长跑结束，刚开始做拉伸就被云飞催促上车离开，云飞漫不经心地说拉伸这种事意思一下就行了，但他们都清楚拉伸的重要性，云飞的说法显然就是在敷衍自己，不过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顺从了云飞的要求。直到在停车场出口，飞云因2小时2分钟应该按照两小时还是三小时计价，与收费人员争执并强调自己一直都留意着时间时，他才明白了云飞催促自己的难言之隐。云飞近来刚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手头极不宽裕，但他又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不会像张扬一样能够满不在乎地脱口而出想要省5块钱停车费。所以，对于朋友毫无说服力的敷衍予以体谅，不刨根究底有时也是一种温柔。从前，快人快语的他无法做到如此细腻，但过去这一直都是使他心口空洞难以填补与描述，却极度向往的温柔，这全都得益于与杨佳长期的博弈，摒弃掉杨佳身上的恶念，便能看到很多值得自己学习的东西。
说如今云飞日子过得拮据还算是保守了，真实的情况是他已负债累累，就连买房的头款都有一半是东拼西凑来的。当年他老婆十月怀胎的时候，张扬就开始提醒他，今后得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肆意挥霍，对未来没有一点盘算。那时云飞还大言不惭地说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念书嘛，就老家的村小学、镇中学咱不是一样念过来了嘛；奶粉嘛，咱小时候一块钱一斤打回来的牛奶不照样长个好身体！’结果等到孩子一出生，这家伙当天就转了性，立誓一定会倾尽所有、不惜一切地养育他的小宝贝。后来张扬去家里探望，只一眼就被这小家伙给迷住了，心头顿时暖洋洋的，这小天使实在是太可爱了，综合了小俩口的全部优点，那楚楚动人的大眼睛遗传自妈妈，鼻子和脸型则遗传自云飞，那灿烂的笑容着实是令张扬爱不释手，时不时就要用手指在那肉嘟嘟的脸蛋上摩挲几下，为此张扬一下午不知洗了有多少次手。再之后学区房的选定消耗掉了云飞此生最多的耐性，他没日没夜地四处选房、看房，把整个老城区彻底走了个遍，最终不计代价敲定了这套有着优质小学和中学的天价归宿，掏空了所有的储蓄，也透支了他的余生，就连每天清晨迎接整日奔波前的丸子汤都换成了小碗，没有张扬帮忙的日子更是换成了稀饭，这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可它就是真实地发生了，在这个物质充盈的时代，很难想象一个勤劳刻苦的精壮青年日子竟会过得如此拮据，较之骆驼祥子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与杨佳的长期博弈中，张扬也曾有过一场胜绩，这还要追溯到一起小偷小摸事件。那天后勤部雇佣了几个搬家公司的小伙在后院干活，他们看到了挂在铁架子上的一个设备，把玩了一会后就偷偷揣进了兜里。那是公司最新研制的一款产品，尚在内部测试阶段，张扬把它挂在室外采集数据。这款产品外形仅有巴掌大小，底部纯铜设计并镶嵌着磁铁，正面有一块小拇指长度的显示屏和两个触点按钮。
大约两天后张扬路过铁架子时才发现设备不见了，询问本部门同事和公司保安也都是一无所知。所幸这款设备有着GPS定位功能，而且程序逻辑还很周密，在静止状态下每分钟上传一条经纬度信息，移动状态下每隔100米也上传一条经纬度，张扬通过最后一条信息确定了设备当前的所在地，同时把所有的坐标加载到谷歌地图绘制出了完整的移动路线，又通过离开铁架子时的那条信息确定了丢失时间，调取了后院监控并把视频截取下来，一并交给周姐处理。
证据确凿之下，对方不敢再过多抵赖，他们老板带着肇事者上门道歉时，只是辩解说当它是块精致的磁铁，没想到会这么贵重。周姐让张扬来定夺，是否要报警处理，随后张扬看了看螺丝口的易碎贴并未遭到破坏，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这件事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开了，同事们纷纷嘲笑说张扬太傻，尤其是保安大叔，他更是用到了‘讹’这个字眼，明明是个不正当的词汇，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保安大叔觉得，既然公司的产品这么小众化，一般人根本搞不懂是干什么用的，就更别提这几个干苦力的土鳖们了，索性就以设备毁坏为由敲他们一笔，相比起坐牢，他们必定更愿意破财免灾的，毕竟这款设备未来的定价也确实达到了量刑点。这才应该是常规操作，社会上那么多所谓的受到了当事人谅解，不再追究刑事责任不都是这么来的嘛。
保安在一旁高谈阔论，张扬脑子里却浮现出了另一番场景，他曾亲眼看到过一个外来货车进入某小区时，因为车头顶部轻微擦碰到了升降杆，而被小区物业连人带车扣下讹了500块钱，事后张扬蹲守在门口两个小时，一直盯着那杆子来回起降，没有丝毫卡壳之类的问题，甚至用手触摸碰撞位置连一点伤痕都没有。他不禁同情起了货车司机，赚的那点血汗钱就这么轻易被人讹走了。保安说的没错，这是社会上的常规操作，越是活在底层的人们，社会给他们的容错率就越低，再谨小慎微的人也难免会有出错的可能，张扬自己也无法保证事事都面面俱到，但幸运的是他有一定的容错空间，公司老总将这部分时间和金钱方面的代价计入了损耗，按照一定百分比允许实际产出的成本大于理论成本。
公司保安等市井小人们的嘲讽张扬选择了无视，但杨佳的观点却不得不认真对待。他说，‘倘若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追究小偷的责任，作恶的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那这个世界还不乱套了？美其名曰是您老人家宽宏大量，其实就是变相的纵容和鼓励犯罪嘛！不光应该要他们赔偿，而且是加倍赔偿，倘若做坏事的代价仅仅等同于财物的原有价值，那国家制定律法还能起到惩恶扬善的作用吗？岂不人人都要偷鸡摸狗去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等价赔偿而已！’
没错，这段义正言辞的话正是出自杨佳之口，一个阴谋手段层出不穷的人在教张扬什么是公理正义，却说得张扬哑口无言。他百思不得其解，光明磊落、实事求是反倒成了伪善了？并非他不愿惩恶扬善，可公司实际并无任何损失，再怎么说加倍赔偿，0的多少倍也依然是0啊，除非他真的谎称设备损坏去讹人？
张扬把问题抛给了白露，结果搞得白露也愁眉苦脸的，后来她坚定地回复说，‘虽然我说不上来杨佳哪里不对，但我肯定你的做法是对的，要是你也学会了讹人，那我第一个跟你绝交，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你！而且，若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去伸张正义，还谈何正义可言？’
白露的话点醒了张扬，他信心十足，再次找到杨佳理论，说只有以文明战胜野蛮才能真正带来社会的进步，以更野蛮的方式战胜野蛮带来的只会是更大的灾难，用敲诈勒索去打击歪风邪气？小偷小摸能不能减少不确定，反正敲诈勒索会变得更多是一定了，这哪里是惩恶扬善，根本就是惩恶扬恶嘛。这是张扬唯一一次令杨佳彻底无法辩驳，也就是这次，他自命清高的标签算是彻底粘上了。
从杨佳身上，张扬还学会了透过表象看本质，揣摩对方的潜台词，但杨佳似乎永远比自己高明一个段位，他看出张扬具备了解读言外之意的思维后，反倒能够不动神色地加以利用。
他不请自来为张扬出谋划策，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态。说那个胸大又微胖的女孩虽说是个勤俭持家的好手，但就是性子太直脑子也不会转弯，喜怒情绪都写在脸上，丝毫不会察言观色比心机，更不会审时度势选择站队立场求自保，若是娶了她非但无法在社交上帮老公圆滑交际，在一些难以放下架子的场合替男人分忧找台阶，反而极有可能常常得罪人，惹上麻烦。尽管她的身材是十分火辣，脸蛋虽不漂亮可爱但嘴形颇为诱人，她皱着眉叫床时的表情也想必会很享受，但还是不要沾染得好，因为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将来想散伙时必定会很难缠，闹不好给你来个鱼死网破、无法善终。
说另一个长得漂亮身材也好，那两条又细又长的大白腿就跟两条筷子似的又直又光滑，带出去走亲访友肯定既光彩又体面，可是咱们普通人驾驭不了啊，通过这短时间的观察，人家身上穿戴的首饰、自述的生活品质，每天的言谈里三句话离不开钱、权势地位，且不说根本就养不起，她那么爱慕虚荣又思想开放，说不准哪天遇到个比你条件好的立马就跟人跑了！不过，既然现在她先主动了，你也不妨顺水推舟，这么漂亮的女人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她可以睡，而且恰恰是因为她虚荣，过于在乎别人的眼光，反倒不用你操心，到时候她自会为你们的分手找到充分又体面的台阶下。
杨佳的分析听着貌似有道理，可张扬就是觉得别扭，与这俩女孩又不熟，更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他的分析听起来更像是说，‘你是男的，她是女的，所以你俩可以睡觉。’同样的，那俩女孩也无非就是从周姐那里听到了许多褒奖，与张扬并无过多接触，她们的择偶态度似乎也在说，‘听闻你这人挺不错，而我觉得自己也还好，那我们可以谈情说爱了。’
当然，杨佳又岂会这么好心和无私，他的分析其实另有所指，以藉此暗示张扬，尽管当初千方百计地追求卫婷，可他从没有过要娶她的想法，他也只是想和卫婷睡觉而已。正因为他是落选者的立场，若直截了当地指责卫婷贪慕虚荣，背地里跟人讲曾经喜欢过的女孩的坏话，别人听来反倒会鄙视他吃不到葡萄就说酸的小人嘴脸。他这一招含沙射影着实高明，若是几个月前，他的弦外之音在张扬面前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如今张扬的提高反倒给他行了方便，所以杨佳在他人面前所展现出来的聪慧停留在哪个段位，完全取决于对方当前能够理解的高度。至于那两个女孩拜托周姐做媒，根本就不会给张扬带来任何困扰，在公司传开了也只会给张扬脸上贴金，毫无感情基础就能想到谈婚论嫁更是天方夜谭，杨佳这看似多此一举的善意正可谓是司马昭之心，张扬又岂能意会不到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张扬仍为他那渴望扳回一城的自尊心而感到费解，即使老谋深算如杨佳，也会这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啊。
当杨佳赞许张扬在揣摩别人话语中隐含的需求，从而迎合与促进人际关系的能力远胜于他时，听得张扬一头雾水，原本以为对方是纯粹的在奉承，听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歪打正着，反倒被杨佳误以为高明了。他说，尽管没有统计数据作支撑，但他可以肯定人们讲的话顶多只有一成是真实的，大多有所保留或者纯属扯谎，而保留的那部分才是真正的重点。
“比方说，你电脑的杀毒软件提示你浏览器主页被篡改了，询问你是否修复，你点击确定后它却把浏览器的主页改成了它自己的首页，别人的网址当主页就叫作篡改，换成它的就不叫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就算想手动改回来都很难，普通人哪有几个懂什么注册表了、配置文件了、任务管理器了之类的，它在后台给你锁定住，绝大多数人就只能干瞪眼。这可太狡猾了，给别人扣一顶不当的帽子，它挺身而出进行纠正，然后却做了更过分的事。它表面上说的都是为了你好，实际上就是在掩饰它那上不得台面的私心。只因立场不同，受欺瞒的人会将这种欺骗手段叫做‘避重就轻’，而他们却美其名曰叫‘扬长避短’，你看人类多虚伪，老祖先的文化博大精深呐，同一件事却需要发明出褒贬不一的两个词来作定性，需要哪个用哪个，横竖都占理。再比方说，你问别人为啥要当记者，她会告诉你为了社会公理正义，为了挖掘真相。我们村长竞选时，每张选票200块，问他为啥花那么多钱当村长，他一定不会告诉你是为了贪更多的钱，而是为了给村民们谋幸福。医生一定会告诉你他们是为了救死扶伤，老师一定会告诉你她们是为了教书育人。然而，谁都是先为了自己过得更好，这是每个人心知肚明的。所以当真实意图与表面意图相差太大时，那些口是心非的说辞就可以理解为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借口。借口它不一定都是虚假的、违心的，但一定是掩饰了那个不光彩的、更主要的目的。就连出轨的女人都会狡辩说是为了报复婆家不够善待，而真相恰恰相反，谁都知道出轨绝不是报复的正当方式，报复不过是她们出轨的借口，是因为遇到了想要出轨的对象，她们为求心安理得，才找到了报复当借口。嘿嘿，我前女友就是这样虚伪，听她成天抱怨些家长里短的，烦死我了，不佯装配合还不行。”
这是杨佳传授的分辨表面意图和潜在意图的心得，他警告张扬，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都别信，肯定都是向着个人立场的片面之词，但可以从趋利避害的角度去换位思考，就很容易揣摩到真相。尤其在一些关键的场合或机遇下，不能只听对方说了什么，而要学会分析对方保留了什么，这对一个人的命运发展至关重要。养成了这种习惯，他发现大多数人们的真实想法其实也都大同小异，无外乎都是虚荣、嫉妒、贪欲在作祟，很容易分析。在他看来，张扬如今也显现出了这方面的能力，不同的是，他是从读小学时候开始的，到如今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似的习惯，以至于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都会去想别人隐瞒了什么，反倒害得他常常忽略了对方的表面意图。而张扬恰恰相反，别人说什么话希望张扬怎样看待自己，他就总能顺着对方的心意作出不偏不倚的回应，难怪张扬有那么高的人气和那么好的异性缘了。因此他最近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在这方面应该要向张扬学习。这个褒奖让张扬深感愧不敢当，尤其是在比心机方面，而且还是由杨佳作出了自愧不如的评价。
杨佳的教诲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在张扬明确向周姐表示拒绝后，周姐和被张扬壁咚的那个女孩仍旧不厌其烦地怂恿这两新人。那个美腿的姑娘很聪明，没有接她俩的茬，而另外那个身材火辣的姑娘可真就吃了思想单纯的亏，完全分辨不出这两人其实是不怀好意。随后，事态愈演愈烈，技术支持部的两位元老、公司的司机、财务部的经理纷纷向女孩主动请缨跑来撮合，从他们的语气听来，这帮人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果然没几天就闹得公司上下沸沸扬扬。张扬不得不挨个告诫这些怀着‘一片好心’的红娘们，不要继续火上添油了，明知没结果的事情再继续闹腾下去，那个女孩还如何在公司里立足。与此同时，面对不明所以的同事的追问，张扬也只能是矢口否认，坚称是那帮人在造谣。再之后有一天下班，周姐说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安徽肥肠面馆，想去品尝一下，那个壁咚女孩也跟了来凑热闹，吃饭时这俩人还是不依不饶，言语间充满了嘲讽、轻佻，听起来势要逼着张扬亲口说出瞧不上那个女孩的具体方面。尤其这个壁咚女孩，几个月前她本人就吃过一回张扬的闭门羹，只不过这事只有他俩知道，她当时明明有名正言顺的对象，却私下里告诉张扬自己单身，而且觉得张扬就挺好的，还在张扬面前腻腻歪歪要求给她买生日礼物。此时她的作为也许还真有点‘我得不到的就亲手毁掉他’的那种味道，张扬若真的说出点那女孩的不好，反倒成了一个不识好歹、没有人情味的冷血动物。于是，张扬明确告诉她，若自己择偶只能从公司这几个姑娘里面选的话，那个女孩就是最好的，他只是现在对那个女孩没有心动的感觉。很明显，潜台词就是告诉壁咚女孩，在自己眼里，人家比你好。不过，很快他又感到后悔，因为这话无意间把白露也包含在内了，转念又一想，也罢，反正白露跟她们也不是一个群体，心地与品质也完全没有可比性，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在白露身上做文章。随后他接着说，‘你俩要真是好心，就不会这么怂恿，到时候害得她头破血流，你俩也落不下什么好名声！’潜台词就是她俩的表面意图是为了撮合一段姻缘，真实意图根本就是想看人家出丑罢了，这点花花肠子谁看不出来啊！言毕，听得两人神色都凝固了，原地发呆了数秒钟才渐渐缓过神来。此后，她们便乖乖闭上了嘴，并且张扬在周姐口中的优点，除了有主见、有能力、风趣开朗外，又多出来两条善解人意和处处替人着想，偶尔路过后勤部门口，听到的话题焦点很多时候都是对张扬的称赞，尤其周姐作为最要好的忘年之交，更是夸得眉飞色舞，极其引以为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