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前狼藉的外卖盒子有些出神,这大概是近半年来点的外卖里最豪华的一餐。他除了加班不得已之外从来不会去想点外卖,就算是快餐他也更愿意堂食。对一位粤人来说,无鸡不成宴;专门叫了Z记的白斩鸡配上葱姜酱,小份的砂锅焖鱼腩,白灼青菜和白米饭。而等他闲下来,到取外卖点的时候,腊月的寒风早已带走了他期待已久的热乎气。他注意到还有很多份这样的期待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变凉。
今天是乙亥猪年的最后一天,3000多万人口的粤城,人走了一大半,街道上的冷清和花市里的热闹宣告着一个重要节日的到来——除夕。
早上7点他从被窝里起来,洗漱完毕后他换上了一套他在大学时期田径队的运动服,他准备去晨跑。“今天要有仪式感”他想着。不知是时间太早了还是人们都回家过年的缘故,又或是两者都有,街道上空荡荡的鲜有人影,清冽的风。即便是一月份,这座城市的天气依然没有丝毫冬天的样子,花意盎然。早晨清冷的空气被他吸进肺部,又化作新鲜的热气被呼出来。呼~吸~呼~吸~他在心里默数着这节奏,人的一切生命活动都是基于这重复的、简单的节奏。他读数着呼吸,感到一种莫名的紧迫感,不禁加快了脚步想快一点结束。五公里,三十八分零九秒,这个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他调整着呼吸慢慢的走向习惯去的那家早餐店,思绪肆意发散着。小店没有什么名气,就是一直都去,大桶里打出来带着热气的豆浆,刚炸好金黄色的油条,和棕色入味的茶叶蛋,他觉得最后一天的早餐很美好。他想起前几天转来的那个病人。
加快速度喝完了最后一口还烫嘴的豆浆,他决定回医院看看,“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他想着。年夜饭他从来插不上手,不管他从各种角度告诉父母食物相克是谣言,父母总说“你出去!”。他开着车,不再需要以往的全神贯注,街道上从来没有那么空过。腾出来的大脑回想着几天前从中山一院转来的那个病人。病人是早上转过来的,他作为值班主任医师负责接诊这个病人。病人的精神还不错,除了脸色因持续发烧而有些苍白消瘦,除了不时的剧烈咳嗽。病人病例临床表现主要为持续性发热,伴有呼吸困难,胸片呈双肺浸润性病灶。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肺炎症状,但这个病人却被全市呼吸科可以排前三的中山一院转到他们这第八院来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种“肺炎”,有传染性!
他要调休,病人由院里的另一位医生负责,那是他的同班同学,现在在同一个院同一个科室上班。“到时候请喝喜酒你得自罚三杯啊!”老同学见到他,拉他到楼道大声说着。“我连年都不过了,就为了你娶个媳妇。”话里带着埋怨,但脸上却带着喜色。他们早已习惯了过节不能回家的日子了,但好朋友结婚就不一样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没问题!”他挠挠头,想到一些美好的事情笑的有些傻。“对了,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他看着病人的脸色,判断着他的病情;病人盯着他防护服后的眼睛,判断着自己的情况。看过了诊断报告,问了一些基本情况,老同学准备安排病人再做一遍CT胸片,判断病情的发展情况。穿着宽大防护服的护士进来了,推着病人前去检查,那位中年男人在被推出去之前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笑意说“医生,年三十前能不能出院啊?我儿子今年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我想回去。”
声音透过闷热的防护服传了进来,显得很沉闷,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对着那个病人挤出了一个微笑,隔着口罩。就在前一天,院长批了他的调休,他准备年初一就和父母一起到岳父岳母家提亲。
中午回到家,他用冰箱里仅剩的食材煮了碗面条,青菜、鸡蛋、几滴香油,很清淡。他想到今天晚上家里的大餐不禁有些期待。吃完面条,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他想起离开医院之前,老同学跟他吐槽今年医院转来好多类似的病例,他想起前不久钟老来到医院看到病人时紧皱的眉头。家里早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父母应该也已经把自己的房间收好了吧。
“叮咚!”手机里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来自群聊“呼吸科室一条心”。他快速的看完,手机息屏,亮屏,他又看了一遍。他翻身起来,像家里着火了一样,动作很快。快速拨号,手指又在拨打键上停留了一会,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发狠的按下了拨打键。
他打了三个电话,给父亲,给母亲,给她。
他写了一封信,“请战书……”
他收拾好台阶上的餐盒,灌了半瓶矿泉水,又用剩的半瓶抹了把脸。迎着夜晚的寒风转身向身后灯火通明的院楼走去。那里面还有无数个他正在战斗着,他只是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