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沅弟【1264】2025-1-6
致沅弟
同治二年1863正月初七日
沅弟左右:
疏辞两席一节,弟所说甚有道理。然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今因弟之所陈,不复专疏奏请,遇便仍附片申请,但能于两席中辞退一席,亦是一妙。
李世忠处,余拟予以一函,一则四坝卡请归余派员经收,其银钱仍归渠用;一则渠派人在西坝封捆淮北之盐,几于抢夺无异,请其迅速停止。看渠如何回复。
本日接两次家信,交来人带寄弟阅。鼎三侄善读书,大慰大慰。其眉宇本轩昂出群,又温弟郁抑过甚,必又稍伸之一日也。弟军士气甚王,可喜。然军中消息甚微,见以为王,即寓骄机。老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其义最宜体验。
评点:辞职乃以退为进
上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曾氏在给老九的信里谈到拟辞掉钦差大臣和两江总督两个职位,以散秩专治军务,像先前以兵部侍郎的身份督军一样,希冀以此稍分权位,同时也便稍分指摘。老九以为不可,并说了自己的理由。老九认为乃兄之举有点矫情,辞职的背后是因为太看重这两个职务了,会给别人相反的印象。
老九的话不太客气,却一针见血。一个负有平定江南军事责任的统帅,打着朝廷钦派的名号,握有地方行政大权,只会对军务大有好处,能有什么不好呢?当年曾氏汲汲以求的不就是这种权力吗?现在给了,又要辞掉,这是什么意思呢?
“善未路”,固然是曾氏所考虑的重要原因,但以退为进,大概也是他心中深层次存着的一个手腕。经老九点破后,他也就不便再坚持辞两个了,改作任辞一个。
老九的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不妨附在后面。以备参考。
附:曾国荃回信摘抄
来谕云拟新年疏辞钦篆、江督两席,愿以散秩专治军务,冀权势之稍分,庶指摘之较少。弟窃谓此心自不可不存、而此疏似不可上。现值国家多事之时,天子冲龄践祚jianzuo(小皇帝同治刚刚即位),悉赖二三重臣辅翼帝室,以天眷之优渥如此,断非再疏所能辞谢两席者。此疏一上,适以坚皇太后、皇上倚畀yibi(依靠而信任)之意。内外权位与等夷者,且侧目而视之矣。其知之者,则以为此心无他,不欲独任东南数省之艰巨而已。不知我者,非谓存固宠之意,即谓别有希冀之心。非谓与僧邸(唐浩明先生评点者注:指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不相投契,即谓与秀、幼(唐浩明先生评点者注:湖广总督官文字秀峰,江西巡抚沈葆桢字幼丹)意出两歧。虽世俗之论说 ,不足介于贤哲之怀,要之纯臣一举一动必当行其心之所安。兄处现在地位,值今日之时事,惟有素位而行之一法,听其自然,全不以荣辱毁誉之念蓄于中,斯无人而不自得矣。若疏辞两席,是意中犹有两席之见存也。兄好读庄子之文,爱其心中无我,谓是亦闻圣人之道耳。然则能文而闻道之君子,心且与身不甚相为谋,况官乎?彼自有而无,自无而有之物更在身外矣,又奚以荣辱为哉!弟之所以想改武官者,系为省应酬烦文起见。然因兄名太大,弟亦自有战守之微名。恐上此禀,人谓我别有希冀之念,又恐如雪琴之辞文求武,辞外而且得京内尊贵之职,反近于取巧之路。是以蓄此念于初授江苏藩司之时,将近一年犹未说与人听也。今兄若有此举,则弟隐而不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