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ll行走的村庄

河坡上生长的蘑菇

在五月中旬,一个微雨的下午,我走进我出生的村庄。


这是一个空心村。我小的时候,村子里住满了住户,四合院一个紧挨一个。或直或曲的小巷,在我的梦里,一辈子也抹不去。现在村民们都搬走了,搬到了公路的两边。在属于可耕地的地头,新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站立。至于乡亲们搬走后的旧宅基地,一些残砖断瓦遍布其上,大家就谁也不管它了。现在国家出台了新政策,人们又重新把宅基地整理了一下,变成了土地最初的样子。


勤劳的女人们,用铁锹刨起一个个坑,栽种了棉花;拿锄头镂出一条条浅沟,点上了玉米;使镢头锛出一个个窑子,摁上了大蒜和蚕豆。现在这些春棉花,已粗壮成小小的梧桐树苗样。春玉米的苗子,虽有些瘦弱发黄,但它还原成土地该有的模样。一位爷爷在出蒜。沾着泥土的蒜头,也长成集市上大瓣蒜的一半儿大了。他旁边的蚕豆棵上,也结满了肥肥的豆荚。是播种都有收获,虽然它的产量多寡不一。我小时候的房舍影像已逝,眼前是不远的丰收场景。若干年后它又会变成什么样?会有一群人,来追随我的脚步吗?


我最牵肠挂肚的,是河堤。河堤上再无我小时候的玩耍景象。虽然十年的时间足够长,但它又怎能长得过一个人的人生。由于来的人少了,所以,湿润的泥路上,小草们扎堆儿地冒出来。星星点点的小苗芽儿,我认识它们,从它们丫状的叶子来看,分明是狗尾草的幼苗。如果人类的脚印,不踩在它们身上,它们将会在一个多月以后,于盘旋在地面上的草叶中间,结出毛茸茸的狗尾草种子。堤坡地上有一条条宽的和窄的裂缝,一些大的小的朝天的洞。有一些洞口,有球状的一堆土。我能分辨出,那是蚯蚓的家。一堆堆细土的蚂蚁洞口,已经被雨水冲刷,寻不到了。两只蜗牛支楞起四支触角,用它浅灰色的身体,于枯木上缓缓地爬行着。


河坡上再无我小时候最为寻常的,成林的槐树。更没有树下雨后生出的,或白或黑的蘑菇,以及草丛里的地脚皮、枯干上的黑木耳。河堤上杂草丛生。但这些草,已不是我童年的草儿。在我的记忆中,堤是巍峨的高山,但它现在已瘦弱不堪。在河堤的半坡上,布满了河螺和河蚌的壳。河螺壳多是白色的,大小不一。河蚌壳的背面,是黑色苍老的木纹样,把它翻过来是小船的样子,颜色是七彩的珍珠样亮白。小时候我曾多次,去用小刀刮过它的壳,研究那些七彩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这段时间下了两场雨,清水河河床涨高了。河水明亮,由于天色发灰,所以是明亮的灰色。在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是一马平川的土地,河流是土地的血管。河水依然一如既往地向东流淌。鱼鳞状的层层波光,还在抚慰着我的心。鱼儿依然潜在水底,在淤泥和水草的旁边。我现在在水边,仍伸手抓不到它们。青蛙和蟾蜍们少了,等再过一段儿时间,天气更热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地跳出来,在地面上追逐打闹。此起彼伏的蛙鸣,在晚上是最热闹的。我现在来的不是时候,它们并没有集体歌唱。


在河的对岸,青色又稍微发白的苇草,顺着风的姿势,向西方倾斜。就像一个人,躺在它们的身上打了一个长长的滚儿。对岸我小时候的梨树,也就是我经常眼热的,游到那里的男性小伙伴,从它们身上偷摘到手中的果子。它们早就销声匿迹了。即使我现在能游到对岸,也绝对找不到果子了。如果站在堤上,望去河的对岸,会看到一大片白色的大棚。那是对面村子里的一群能人,在种植香菇。我曾经走进大棚,看过他们。香菇在他们手里没有四季,他们打底,育种,调试温度培育,用微型水管浇水。在我去的时候,香菇们冒出一个个可爱的小脑袋,显得喜人至极。


河岸两边的田野里,小麦已经将要成熟。大地现出大面积的青黄色,或者说是黄青色。颜色青中透黄,黄中透青。远看是黄,近看是青。它是父老乡亲们寄于土地的,平实的希望。在麦垅的边缘,麦苗们如土地脑袋上大的平头发型。立体的色块,经理发师染过一样。期间夹杂的少许的大麦,又如人的手拢过头发,一部分发调皮地跳跃起来。当然在这些大的色块中,有少量的绿色,那是春玉米;有少量的墨绿色,那是中药白芍和其他药材;有少量的黄白色,那是成熟的油菜籽儿。


村庄的边沿有许多树木。它们大多是我小的时候,父辈们在春天的集镇、庙会上买的杨树苗。现在我变老了,它们却长成了栋梁之材。高高的杨树,需仰视才能看到树梢。它们生着黑绿色的树叶,在风中啪啪地拍着手,好像是在询问我,还认不认识它们。我小时候的那些泡桐树,已经很少见了。那时大家知道杨树长得快,长得高,能多卖钱,于是纷纷把泡桐树锯掉,栽上了杨树苗。但现在泡桐树比杨树贵,这是人们没有预料到的。


虽然大家都盖了楼房,但事实上是十室七空。青壮年都去了祖国的四面八方,哪里有钱赚,就暂居在了那里。老人和孩子们守着家园。除非在过年时,大家会聚齐。而短短的十多天后,就又各奔东西,用汗水兑换钞票去了。与旧时的村庄相比,“鸡犬相闻“的鸡是没有了。倒是留守人家,大多养一条狗。它们在黑夜,给人一些胆量。还有的人家举家外迁。院子的大门上是一把生锈的锁,院子外面是过膝的草。院子里院子外的杏树,已经染黄了脸膛。主人不在,外人拿长棍子敲打几下树枝,杏子们纷纷落在地上。只是脆,都摔烂了。吃来有泥土的气息。可惜它的主人尝不到。他们可曾想到,杏子黄了呢?核桃树,长着硕大的叶子。在它的头顶上、手臂上,藏匿着一个个圆圆的,生有斑点的青绿色果子。它们慢慢地生长着,似乎在等主人回来。大娘说它们在农历七月份左右成熟。如果到时候把落下的果子收集,放进水里沤好,然后取出,去皮晾干,干燥如木质样的核桃,是会在春节期间等到主人的。


有一家没有院墙的人家,是用干树枝围的院子。这些树枝上,攀爬着大量的的牵牛花。也就是我们口语中的狗里秧。它们以惊艳的姿态,吹着一个又一个粉红色的喇叭。这些明艳的喇叭缠绕着枯树枝,以百折不挠的生存现状,浅吟低唱的生活态度,把这些已没有生命的树枝们,衬托的如别具一格地,大型插花艺术展般美丽。在这插花艺术展的旁边,生长着柿子树和石榴树。柿子树枝上,布满了小小的果子,家乡方言叫做柿聂子的。由于结果太多,风雨把它们打落了不少。而石榴树,也缀满了橙红色的花朵,在树枝上,五六朵扎捆似地开放。而那些绚烂的花朵,也有挤不过别人,被挤掉在地上的。


细细的雨幕是看不到的。除非你望着那高高的泡桐树。它会映出雨帘的形状。脚下的马路,又新扩宽了一个车道。行走的村庄,一如这雨帘和拓宽的公路,它们都在默默地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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