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我试图学会专注,像他一样。

暑假后我来到一所学校读预科,开始了似大学又非大学的有趣生活。那时的我以为这种有趣是我读完十几年书后理所当然的轻松愉悦,但渐渐的我发现我错了。我不参加各种活动,我不热衷于社交,我不培养一种爱好,或是特长,这种单纯的由于玩耍所带来的乐趣,并不符合我理想中积极向上的大学生活。也许抛却这些对"大学"的标签,我还应当剩下属于我身份的特质——应当学习,我归根结底还是学生呀。

最糟的事莫过于我发现我已经没有了耐心——学习的耐心。也许是短视频刷的太多了,枯燥的事情像是读几页书,背十个单词,解两道数学题,我的耐心告诉我我做不来。生活早已被垃圾快乐充斥而变得毫无意义,每每盯几个小时手机后因眼睛疲累而不得不抬起头望向窗外时,我总能想起他,那个专注的老头。

老头专注于他的本职工作——种地。与其说是种地,不如说是种葡萄。他的葡萄架陪伴他站了二十多年了,站在山川,站在陆地,站在大棚里。葡萄秧总是顺着季节蔓延,寒来暑往,从不疲累的缠上架子,然后开花,结果,枯萎。大棚里的葡萄树长了二十几年,葡萄架下的蔬菜按时令换了一批又一批,脆生生的黄瓜,水灵灵的西红柿,绿的养眼的生菜、苦菊、芹菜,香菜...数不胜数。讲实话,大棚里的葡萄最甜,也成熟最早,但却往往因为一些虫害,或是温度,导致葡萄有较多的落果。落果,不影响整株葡萄的口感,但影响美观。葡萄常因不够紧凑而导致没有那些打了大量农药的葡萄漂亮。影响销量吗?影响,但不大。但凡买爷爷葡萄的,大多是老主顾,他们懂得这是老农自己种的,便深信其无害,并且葡萄是改良后的品种,葡萄味儿正,酸甜可口。

那老头的葡萄我是尝过的。粒大,色深紫,清晨的时候尤其清甜。清晨他把那些孩子般的葡萄摘下,摆好在浅浅的泡沫箱子里,葡萄应当是还没醒,总是挂着露珠,像打了哈欠流的眼泪,更像繁星,一闪一闪的。老头戴着帽子,系上钱兜子,去集上卖他的葡萄——对了,一定是骑着他的小三轮车,颇有气派的离开,在接近午日时额头上带着汗珠回来。每年春天即将来临之际,他都要叫我帮他买一些农药,有时候是找到去年的瓶子,眯缝着眼去读农药瓶子上的简介。他总是力图提升葡萄的品质,后来他学会了给陆地葡萄套袋,却仍没什么人愿意买那长在陆地上的酸葡萄。

从种植,到打药,摘果,卖果,埋树,挖树,给大棚放风,卷起草帘,放下草帘,没有种过葡萄的人不知其辛苦。冬天来临前,陆地上的葡萄树怕冻,要全部在架子上放下去,埋进土里,不能弄折,弄断,所以土要挖很深。在春天到来前,要用铁锹,一铲一铲的把冻土挖出来,把树架回去。而棚里的葡萄冬天同样怕冻,要在长百米,宽十数米的大棚上放厚厚的草帘,每天白天卷上去,晚上放下来,过了春天再匆忙把帘子撤下去。这其中辛苦,我以为没有十足的耐心与毅力,是做不到的。

老头几乎从不叫我帮忙,只有一次,我记得清楚,是炎热的夏日,大抵是很着急的一项农活,他叫了我去。我却因为想在家里躺着却被叫来干活而老大不情愿。他看我懒散样子,用了奈有些无耐的语气说,“我平时很少叫你来干活,不到实在着急时,我都不叫你,你说是不是?”愧疚使我清醒,清醒的想起我曾在他的棚内栽种的一棵橘子树,我小声问那棵树去哪儿了,老头告诉我那棵树实在活不了,越来越枯,只好拔了它。我并不怀疑他话的真实性,他也绝不会因为懒得伺候而放弃它,只因现在那片地里,还生机勃勃的长着我最喜爱的玫瑰花。

我曾认真的问过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为何事,他想了一会儿告诉我,是没见家里人考上清华。这个答案让我倒吸一口气,想嘲笑他的期望太过荒唐——毕章,他只上到小学五年级。我又忍住了,我嘲笑我自己的格局太小,简直像那橘子树般无药可救。试想,倘若谁人有这老头一半毅力,也许他的愿望早已不是愿望。

我坐在教室里,认为自己正像那株橘子树,越来越颓败,越来越没精神。而老头的精神呢?像他养了二十年的葡萄树一样越来越抖擞。倘若写一个论题关于农民精神在大学生的学习生活中有何借鉴之处。我想是热爱与坚持,热爱自己的生活,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从不因他枯燥而放弃,始终去寻找那一点独属于自己的乐趣。可能我的描述里只剩下老头对于种葡萄的坚持与专注。别急,故事还没有讲完。

那老头曾数次在半夜无眠时独来自一人踱步到山上,去干他没有干完的葡萄树活计,去照料陪伴他人生后半程的葡萄。天上挂满繁星,他的黑色眼睛如繁星般璀璨,而他自己,何尝不是其中一颗。我愿相信人类历史上无数如他一般闪光的人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辛勤耕种,朴实的生活,默默无闻却是点亮宇宙的不可或缺的无数个。而那片宇宙该由"躺平"的我们接续点亮了,愿你我不做无药可救的橘子树,永远是清晨葡萄树上的点点露珠,精神抖擞;又如夜夜不灭的繁星,身处银河,点亮宇宙,照亮属于自己的田野。

那老头,七十七岁,今已即将耄耋,我时常庆幸他是我爷爷。

                                          2023.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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