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故乡,我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看过佷多有关故乡的文章,或怀恋,或热爱,或思念,或感动充满着各种情怀,但是我好像一样没有。这些年虽然也常回家乡,家乡也是年年在变化,看到家乡的不断变化我心里也会有小小的自豪。但是,像是鲁迅在《故乡》里说的一样:“故乡已经变好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是的,对现在的我来说仿佛也就如此。难道是我过于冷漠,不够热爱这个世界,包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故乡?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我为此感到恐慌、不安。越是不安我便越是寻找,试图找出一些家乡令我心动的地方,或者是一些我热爱家乡的证据。
终于被我找到一些,比如:我会不经意的留意有关家乡的新闻;听到《黄河大合唱》也会有熟悉的感觉,因为黄河流过我的家乡,小时侯的家乡也曾种过高梁;看到鲁迅《故乡》里的闰土会想起小时候的伙伴小云;连秋冬水果摊上卖的大枣都让我倍感亲切,因为会让我想起村头二大娘家的那棵枣树,还有枣树引发的故事。
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的中部,那里四季分明,土地肥沃。夏季,金黄色的麦浪一望无垠,随风翻滚;冬季,无边无际的田野像一副绿毯,在蓝天白云下铺展开来。这便是家乡在我印象里最美的风景。
小云是我儿时的玩伴。她跟我同龄,曾做过我一段时间的跟屁虫,那段时期除了吃饭睡觉她大部分时间都是跟我在一起的。跟我一起去渠边洗衣服;跟我一起到高粱地里赶麻雀;跟我一起看画册,听我讲从大人的《故事会》里看来的故事;跟我一起跟着姐姐拉着装了一、两口袋玉米或小麦的板车,到村里的小磨房去磨面。
记得我们三个女孩常常蹲在地上,围着磨房的盛放粮食的大笸箩找石子。六只小手边找石子边在粮食中捞过来捞过去,没见过海的孩子把小麦当作沙滩,把手深埋进去,再捞出来,也或者会把小手绢藏进去再找出来。有一次姐姐拿了妈妈给的五元钱加工费埋在里面玩,三个人一边找钱一边嬉戏,玩着玩着竟忘了找钱这回事,直到磨过第一遍的玉米糁出来才想起,但是,钱已经被磨得粉碎了。三个女孩一下子慌了,没有了玩的心思,蹲到一边商量办法。最后还是小云给我们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就是这次先赊账,以后再每次从要磨的粮食中扣出一些来抵赊的钱。当时的磨房是可以赊账的,但是用粮食抵扣的很少。老板竟同意了。而我和姐姐也承包了家里以后几个月去磨房磨面的任务。
那时的小云瘦小,皮肤灰黄,但却不难看,因为她有两只双眼皮很宽的大眼睛,像漫画里的公主或者小孩子玩的洋娃娃那样,这是我一直比较羡慕的。可惜,小云的跟屁虫生涯四年级就终结了,小云被学校留级了。而等我后来去了乡中及城里的高中上学后便很少碰见她了。她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后来据说嫁了有钱的老公,而后又离婚、再婚,现在自己做生意。有一年回家时见过她一次,彼此已经互相认不出了,当时的她皮肤白皙,打扮时尚。她留着现下流行的卷发,脸上化着浓妆,那双眼睛依然很大,透着几分精明,但没有了小时候的光亮,那种在我小时候看起来透明的光亮。我们彼此尴尬的笑笑,互相问了对方目前的状况,话语客套而干巴,讲完了客套便各自找借口飞也似的逃开了。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这个时间或许从我上乡中起就已经开始了。
童年上的小学,在村东头与邻村相接的路上。村东头的二大娘家有一棵挨着路边院墙的枣树,树身有孩童一抱那么粗,树干一身黢黑,弯弯曲曲伸向墙头。秋天的时候,树上便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枣子。红的、绿的,还有半红半绿的,一颗颗从绿叶中间探出头来。放学经过的孩子们,看着满树的枣子,直流口水!个别胆大的会捡根长树枝,从伸向院墙外面的低矮的树枝上敲下几颗来解解馋。
那是秋收完周末的一天,父亲刚从外面回来,正拿起小桌上的搪瓷缸子把半缸水喝完,弟弟在小桌一旁做着作业,只见二大娘带着一脸怒气从门外走了过来。弟弟慌忙站起想往外走,不料二大娘正站在门的中间似乎要堵住门口。原来以弟弟为首的几个孩子,趁二大娘家里没人,攀上院墙把枣子打下一大片来,面向墙外的枝头除了够不着的高处,低处已被打得光秃秃了。父亲听完大怒,抓起搪瓷缸子便朝弟弟扔过去,弟弟偏了一下,搪瓷缸子“哐当”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一大片瓷随着搪瓷缸掉落下来。二大娘显然惊了一下:“斌子他爸,吃了就算了,不打孩子呢。”母亲则赶紧上前捡起搪瓷缸察看摔坏的程度,缸子掉瓷的部分轻微凹了进去,破出一个细小的眼,本就破旧的搪瓷缸这下基本报废了。 “孩子他妈,去仓里挖点粮食给他二大娘。”那是粮食可以换水果、粮油、面粉的年代。母亲把手里的搪瓷缸用旧布条擦干,从粮仓里挖了满满一缸子的小麦,又用手抹平压实,小心翼翼的端给了二大娘。“这可使不得。”二大娘一边轻轻的往后退了两步,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将过来。“拿着吧,给孩子长点记性,搪瓷缸子没用了的也不用还了。”母亲说到。“诶,那好。斌子,再吃枣子向二大娘讨,可不敢像今天这样干了。”二大娘讪笑着朝弟弟说到。说完,她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把装满小麦的搪瓷缸偎在怀里,一手端着搪瓷缸,一手捂着缸口慢慢的走了。而那个冬天的寒假弟弟被罚搓了两大口袋的玉米棒子。
如今,弟弟的孩子早已到了上树打枣的年纪,可惜现在的孩子多已不会爬树了,枣树已不复存在——二大娘早已离世,她的儿子刨去枣树,在原来的地基上起了二层小楼。其实不止是枣树,儿时村前屋后村民院落里的椿树、槐树、梿树也已不见踪影。
如今,我已经成了故乡的客人,每次回乡,待得时间都不长,心里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感觉,离开时也不曾有多少留恋。尽管如此,我依然会期待每次的回乡,对我而言,故乡已变成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从此,故乡已是一个美好的词汇,亲切而又陌生,温暖而又遥远,藏在了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