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已发表在《班主任之友》2021年第9期）

    读完《推荐风波》，我将文章内容概括为：一个区三好学生推荐名额所引发的家校冲突。初读此文，情感砝码不由地倒向孙老师，他严格按照学校制定的规则评选区三好学生却被家长实名举报“只手遮天”，私下收礼，推选不公。为其抱不平的同时，感慨小敏家长利欲熏心，肆意诬告，蛮横跋扈。但是，当我重读此文，跳出叙述者的情感模式和思维框架，我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和思考。在我看来，这起“推荐风波”就像一根导火索，揭开了家校关系“和谐”面纱之一角，暴露出其下潜藏已久的家校矛盾。那么如何处理好家校矛盾？如何做到“家校有效沟通”并“助力孩子健康成长”呢？这是文末孙老师提出的疑问，也是读完《推荐风波》我想着重谈论的一个话题。

    如何做到与家长有效沟通？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推荐风波》里，面对棘手的家校矛盾，孙老师的处理方式。

    孙老师被叫到校长办公室与家长当面对质，这部分读起来感觉很像看一幕情节跌宕，扣人心弦的剧，剧中孙老师与小敏家长历经了三个回合的谈判交锋。

    第一回合：灵活应变，巧夺主动权。

  校长办公室里小敏妈妈“咄咄逼人”、“闹得不可开交”。孙老师走进办公室，孩子妈妈“略微停顿了一下”，孙老师“趁机开口”，明明心中有怒火却硬是给压了下去，没有短兵相接，而是一进来就出人意料地对小敏妈妈说出了一连串的感谢。好一个“趁机开口”，要知道对方是抱着“对质”心态而来的，正架足了势“咄咄逼人”地“闹”，孙老师却不按常理出牌，弄得对方措手不及，小敏妈妈不由得“愣了一下”。接着孙老师“由不得她躲闪”“热情地握住”孩子妈妈的手“使劲摇了摇”。“由不得”、“热情”，先发制人，强势压近，掌控了主动权，这一波反操作着实让小敏妈妈阵脚大乱，气焰瞬间被生生压了回去，难怪她会神情“不自然”。第一个回合，显然孙老师胜出。

    第二回合：处变不惊，不变应万变。

    小敏妈妈拨通小敏舅舅的电话，隔空搬来救兵。小敏舅舅果然“来者不善”，又是“警告”又是“威胁”：“教育局我是常去的，不少领导都是我熟人”，“把你们老师的饭碗都端了”。孙老师把持分寸，礼貌地向小敏舅舅打招呼，丝毫不被对方的情绪牵着鼻子走。小敏妈妈随即亮出小敏舅舅“公司老总”的身份，小敏舅舅借此“声音越发霸气”，“今天你们老师必须给个说法，否则这事没完”，小敏舅舅的“话越说越难听”。孙老师只“冷冷地打断”一句：“不好意思，我们的谈话我都录了音。”“一听此言，小敏妈妈变了脸色，那个男声也突然消失”。读到此处，不禁叹服！对方虚张声势叫嚣半天，孙老师只冷冷一句话就将其打下马来，很像影视剧里惯常出现的比武场面：两方交手，对手挥舞着拳头叫嚣挑衅，一方却一直静处不动，待对方气焰高涨、拳脚逼近之时，只略一闪身，回手借势一挡，对方反遭自己的力量反噬，“轰”的一声倒地。这还没完，接着，孙老师乘胜追击，拿出‘监护人”红牌，直接把小敏舅舅这一非监护人给罚出场外。临了，一句正气凌然的追讨：“你指责我的，希望你拿出证据……若是毫无证据就信口开河，你该知道这叫什么？”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第二回合，小敏舅舅完败，孙老师胜得正义凌然！

    第三回合：亮出底牌，王者归来。

    小敏妈妈经历之前的较量，已是“坐立不安”，孙老师拿出“区三好学生推荐积分量化考核表”，一条一条指给小敏妈妈看。对照考核表，将小敏的问题一一指出来，并告诉小敏妈妈：“每一分都是学校领导认真审核得出的，造不了假。”小敏妈妈对小敏新加坡小提琴比赛金奖被拿掉提出质疑，孙老师说：“比赛能否赋分，就是看对学校有没有用。”小敏的新加坡小提琴比赛不是教育局主办的 ，不能为学校加分，对学校没用。小敏妈妈说这是“霸王条款”。孙老师说“学校评比规则的制定依据的是教育局考核学校的文件”。孙老师拿出“量化考核表”，亮出了学校和教育局的底牌。小敏妈妈还能再申诉什么呢？“家长总算消停了”，“道了歉后离开了学校”。第三回合，结局毫无悬念，孙老师王者归来。

    这场家校冲突就此落下帷幕 。家长以吵闹壮声势，借权势相威胁，孙老师力证清白，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由自卫到反击，历经三个回合，最终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但是，这是一次有效的家校沟通吗？显然不是！整个过程看下来，更像是一场有关输赢的谈判对峙，双方陷入了意气之争。孙老师赢了家长，却没有赢得家长；解决了问题，却没有解开矛盾。他内心陷入了一种困惑，文末他写道：“当家长眼中的孩子和我们教师眼中的学生层次不对等时，我们该如何与家长有效沟通……让家校沟通真正助力孩子健康成长？”孙老师将“有效沟通”定位为处理家校矛盾的正确方式，将“助力孩子的成长”确立为家校沟通目的，这无疑是正确的。但遗憾的是孙老师对“有效沟通”的理解却错位了。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孙老师说：“家长眼中的孩子和教师眼中的学生层次不对等。”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孩子们按照成人设定的标准被人为划分成多个层次。二、老师划分孩子们的标准和家长界定孩子的标准不统一，不是同一个标准，存在差异。三、同一个孩子，老师将其划分进的层次家长不认同，家长将孩子纳入的层次，老师也不认可。矛盾由此产生。

    接着，孙老师提出“该如何与家长有效沟通”“恰如其分地引导他们认清孩子的不足之处，弥补他们教育的漏洞。”孙老师所谓的“有效”其实是家长认可并接受教师认定的标准，放弃之前的立场，和老师站队一致；所谓的“沟通”就是老师把校方的标准和要求传递给家长的谈话过程；所谓“恰如其分的引导”就是老师与家长谈话，没有矛盾激化，没有情绪对抗，而是和平友好地将家长“收编”；“不足”和“漏洞”就是按照校方标准衡量，孩子不达标的地方就是“不足”，孩子不达标的地方就是家庭培养的“漏洞”。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可以理解孙老师说的“助力孩子健康成长”怎么理解了 ：家校合力按着一个权威设立的标准把孩子往这个方向推，这就是“助力”；达到这个标准的就是优秀孩子，就是“健康成长”了，没有达到这个标准的就是不优秀的孩子，就不那么“健康”了。

    由此可见，孙老师口中的“有效沟通”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有效沟通。有效沟通并不是一方以权威的优势姿态将看法意见单向传递给另一方，另一方无条件配合并认可这个标准的谈话。从字面意思理解，“沟通”就是开沟以使两水相通，沟通应该是双向的交流。人与人之间的有效沟通，应该是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化解彼此心中的块垒，意见想法相互交流，达成共识，互助共赢。孙老师的“有效沟通”还谈不上是“沟通”，因为没有互通，也就谈不上“有效”。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真正地有效沟通呢？

  一、平等尊重

  平等尊重是有效沟通的前提。有效沟通需要平等尊重就像道路需要畅通平坦，不然车辆行驶中就会出现颠簸冲撞。回看校长办公室的这场对话，双方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小敏家长在举报孙老师的信中用上了“只手遮天”“龌蹉”“不公”“猫腻”等词，孙老师则评价小敏家长“露出尖爪的母老虎”“无理取闹”。这些词都有很强烈的情感色彩，彼此内心的怒火和怨气可见一斑。基于这样的一种情绪状态，二人当面对质，自然就谈不上平等尊重了。这也注定这次会面是火力十足的交锋。那如何才能化解这种激烈情绪，做到平等尊重呢？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谈的有效沟通的第二点——看见对方的困境。

  二、看见对方

  马歇尔·卢森堡在《非暴力沟通》中说：“愤怒背后是未被满足的需要。”小敏家长愤怒背后的需要是什么呢？是希望小敏评上区三好？不是，真正让他们愤怒的原因是“不公”，她要讨的其实是一个“说法”，一个公道。孙老师眼中的公平公正为何会让小敏家长觉得不公呢？我认为原因有三点：

（一）小敏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文静乖巧，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学科成绩非常稳定，每次期末考试都是优秀”，孙老师也“一直认可小敏的优秀”，可“唯独这项荣誉不推荐她”。是呀，如此优秀的孩子，怎么会没有评上？老师一直认可优秀，惯性的心理模式使然，怎么轮到评选区三好就突然不认可了呢？从家长的立场来看，的确会不解，甚至怀疑其中有蹊跷。

  （二）公平公正却缺了公开。孙老师严格按照学校制定的规则评选区三好学生，做到了公平公正，但是评选细则和方案却并没有做到公开。家长看不到评选的细节，更没办法从全局上统观全班的综合水平，当然会惯性地沿用老师平日里对自己孩子的评价，即“一直被认可”，一旦落选心里必然有落差，认为“真正优秀的学生不推荐”。如果能够做到公开，评选流程透明化，“公平公正”就会被家长看见。那么举报就没有必要了，这场对质更是不可能会发生了。

（三）相信传言。家长在举报信中提到“猫腻”，班主任做出“龌蹉事情”，在和校长的通话中，家长一口咬定校长包庇，说“所有学科老师都建了群，区优秀学生家长每个老师都送了礼”。在孙老师看来这就是污蔑，是胡说八道。当然不排除家长“想当然”的成分，但如果仅仅是凭空捏造、撒谎，为何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为何还会要求和孙老师当面对质，哪来的底气？明明是诬告却实名举报，还主动要求对质，这不是自讨没趣，自己给自己难看吗？说不过去。孙老师真的有猫腻？当然不是！在这二者之间，难道就没有另外的可能性存在？“建了群”“送了礼”，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用意何在？我不是在推理断案，而是想说，家长看似无礼的言行背后或许真的另有隐情。试想，任何一个家长，当得知自己孩子的老师有这些“龌蹉”行径时，她会无动于衷吗？当她认定这些消息是真实的时候，她的愤怒、委屈便足矣支撑她具有实名举报与当面对质的底气。这也应该是家长感觉“不公”受到“欺负”的主要原因。如果孙老师能够深挖这些细节，刨根到底，或许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也给家长们一个交代。传言破灭，误会解除，家长释然，沟通也就简单了。

    戴维·迈尔斯在《他人即地狱》中说：当我们不能站在别人的立场理解其内心感受，给予其正当需求时，我们就变成了他人的地狱，反之，别人也能成为我们的地狱。” 当我们学会去看见对方，看见对方愤怒背后的缘由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她身处的困境。小敏妈妈“咄咄逼人”的背后其实是一位妈妈全力护犊，对抗“不公”的无助与深情。 无论是小敏妈妈的“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还是小敏舅舅借势压人，威胁警告 ，他们只不过是想借助他们认为有力的方式把自己武装得更强大一点，保护他们想保护的人。当我们学会去看见，就会多一份包容与理解，甚至会有一种心疼和不忍，心里的爱也会自然地流动起来。

    三，看见自己

    在矛盾冲突中，我们很容易将问题归责他人。矛盾都是双向的，所谓看见自己，其实就是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找到自己被堵住的部分，并想办法疏通它。找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疏通了自己内在的堵塞，其实矛盾也就解开了一大半。

  孙老师与实名举报自己的小敏妈妈“合作了两年，一直相处和谐”，这位妈妈“从不张扬跋扈，总是带着三分谦逊，七分柔和”。两年来，她一直“默默支持”和“配合”老师工作。孙老师一直认可小敏，按理说，如此性格的一位妈妈应该会对认可自己孩子的老师心怀感激才对，但她“为何毕业后却化身露出尖爪的母老虎”，对老师反咬一口？两年相处，老师的为人家长不清楚？这说不过去啊！仔细想想，两年的“谦逊”“柔和”“默默”，毕业后突然怒目相向。不禁想问，这份谦逊是性格使然还是被动迎合或者说是隐忍？如果是后者，为什么家长需要这样做？老师是不是应该反省自己平日和家长的相处在哪里出了问题？家长对老师畅言的通路是否被堵？如果老师是广开言路，善于倾听和接纳的，那么当家长和老师之间出现分歧，何苦去上告，一开始就直接交流不是更省事吗？如果一份“合作”靠的是一方单向发出指令，另一方沉默配合，那这份“两年”相处的“和谐”就铁定停留在表面，其内必然积压着很多的不满。“龌蹉”“不公”“猫腻”“还配做老师”举报信中激烈的言辞可见对老师的积怨已非一日两日。为何会有这样的大积怨？老师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什么问题呢？如果能够从问题中看到自己的不足并提升自己，对孙老师而言，这起“推荐风波”何尝不是一份礼物？

    四、心中装着学生

  文章讲到，推荐区三好学生，孙老师严格按照学校制定的规则进行评选。“学校评比规则的制定依据的是教育局考核学校的文件”，“比赛是否能赋分，就是看对学校有没有用，换言之，奖状或获奖文件必须有教育局的印章才有效”。孙老师还对小敏妈妈说：“多参加学校各项活动，多为学校争光添彩，这样的学生没有哪个学校不欢迎，没有哪个班主任不喜欢。”不禁想问：学校评价一个学生是否优秀的标准是什么？就是看这个学生是否对学校有用吗？不觉得这个衡量标准有问题吗？对我有用的就是好的，对我没用的就是不好的。在老师和学校的眼里，孩子们是什么？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还是成就自己所谓教育成果的工具？

  每一个孩子都像是一棵树苗，一个校园就是一片苗圃，衡量一棵树苗优劣是看它能带来多大经济收益，还是看树苗自身的品质和长势？每一棵树都有每一棵树的价值和使命，孩子也是如此。孩子不是产品，不能按照同一个标准的模子去设计和打造他们，也不能像检验出厂产品一样用详细的量化表去评定他们的层次和等级。每一个孩子都是不同的生命体，会呈现出各自不同的生命状态，这就是生命该有的样子。教育就是在尊重孩子成长的规律，尊重孩子的个体差异的基础上，帮助孩子更好地成为自己。孩子自身的健康成长才是教育的目的，而不是以孩子来获得外在的荣誉。

  老师不能将外在功利的标准内化成自己的心里标准，沦为功利标准的帮凶，人为地分化孩子的优劣。因为那背离了教育之道。老师应该心中装着学生，成为孩子们健康成长的陪伴者与守护人。这才是教育者的使命！心中有爱，眼里有学生，这就已经赢得了家长的心，至于有效的家校沟通，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推荐风波》我前后读了不下十遍，引发了我很深的思考，读到最后我发现，家校有效沟通，其实真正需要修炼的不是外在沟通的技法，而是内在的那颗师心。每一个困难，每一个矛盾，都是一次提醒和点化，心不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