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的欲望」
狰狞的欲望(06)
审讯是在当晚七点半钟开始的。
在沙川县公安局看守所的第二审讯室内,卢建国在强烈的灯光下,显出一副完全是听天由命的样子。
鲁维维摊开审讯笔录,在上面记下了审讯时间、地点和审讯人、被审讯人的姓名。
“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吗?”郑诚两眼毫无表情地紧紧地盯着卢建国。
卢建国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回答问题!”郑诚的声音提高了,“对我的每个问题你都必须作出回答,如实的回答。听清了没有?”
卢建国点了点头。
“为什么到这里来?”郑诚再次问道。
“……我参与了贩毒。”卢建国想,所有这些,刘善清肯定早就交代了的,自己再来隐瞒确实没有必要。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是今年五月份。”
“究竟是什么时间?”
“让我仔细想想……哦,是五月十四日,我的女朋友生日后的第三天。那天,刘善清从县城到青峰找我,说要和我合做一笔生意,要我出资十几万。我问做什么生意?他说是做海洛英生意。我听后将信将疑,便说这东西在我们国家恐怕没有什么市场,赚不到什么钱。再说去哪儿弄这东西?刘善清听后说我孤陋寡闻,说南方那边做这生意的人不少,很多人都因此发了财,还说他在省城的表弟李广文春节之后去了一趟云南,跑到缅甸去弄了500克海洛英,拿到广州卖了多少万元,一下子就发了大财。他表弟李广文告诉他,要是有大本钱,赚得还要多。这样我就同意出资做这笔生意了。”
“接着讲。”
“是。……五月十六日,我带着用两个密码箱装好的十九万元现金来到沙川县城,在刘善清家找到了他。”
“你这十九万元钱是哪里来的?”
“这是镇上的两家企业在前两天存入的款子,我没有送县农行入库。”
郑诚的右手动了动,示意卢建国继续讲下去。
“……当时我和刘善清讲好的,我出资十九万刘善清出资六万,刘善清的表弟出资三万元,一共二十八万。我们三人一起去云南,由李广文去具体联系买主与卖主。所得利润,按百分之六十给我分成,剩下的刘善清和李广文各得百分之二十。”
“什么时间去的云南?”
“我和刘善清当天晚上的火车,第二天中午到了省城。下车后,刘善清要我先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住下,他去找他的表弟李广文。”
“李广文是干什么的?”
“刘善清告诉我说,他原本是个工人。两年前他开始拿‘劳保’。后来李广文本人曾对我说,其实他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病,为了能出来做生意,找医院的医生行贿后开的假病历。”
“他住在什么地方?”
“刘善清对我说,他家住在长虹路492号。”
“你没有去过他的住处?”
“没有。我们住进饭店后,是刘善清去找的他。因为当时我们怕带着钱到处跑出事,就留下我在饭店照管钱。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刘善清带着李广文来了,还带来了当晚去云南的火车票。这样,就在当晚九点多钟,我们三人一起上了去昆明的火车。第二天晚上十点多钟,我们到达昆明。接着又乘出租汽车到翠湖宾馆。第二天早晨,李广文就出去找卖主。”
“刘善清出去了没有?”
“没有,他和我一起在宾馆里等着。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李广文才带着一个卖主回到宾馆。”
“卖主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李广文也不知道?”
“后来我曾问过李广文,他说他哪里知道那人叫什么?这道上的人,谁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也不会去问对方叫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即便知道,那也不可能是真实的。”
“你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卖主的?”
“我不清楚。李广文只是说,通过他第一次结识的关系介绍的。”
“那个卖主什么样儿?”
“看样子不象在外东流西窜的人,戴一副黑边眼镜,皮肤较白,方脸,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一套黑色西装,显得挺有风度。年龄大概三十七八岁。讲的是普通话。”
“你们是怎样做的这笔生意?”
“卖主进来后,我们开门见山的就谈价格。由于我和刘善清都不懂行情,就由李广文具体和那个人谈。最后是以每克二百元成交的。”
“你们买了多少?”
“一千二百克,花去了二十四万。”
“你们不是一共带了二十八万吗?”
“刘善清开始对我说,李广文出资三万,但李广文来后,说他的钱全拿去买了利息很高的债券。他说,他负责给我们找买主和卖主,生意做成后只给他百分之十的利润就行了。我想这也不算太过份,就同意了。这样,我们就只买了一千二百克。”
“当场交货付钱的?”
“是的。那个卖主把钱放进他带来的一个大密码箱后,又从一个小密码箱中拿出六个装海洛英的塑料袋,递给李广文。李广文用小剪刀将塑料袋剪开一个很小的口,用一根牙签伸进去,将那白色的粉未弄了一点点放进舌头上,皱着眉头仔细地尝了尝,然后对着我和刘善清点了点头。转过去,他又对那卖主说:‘是真的。’说完,拉开客房的门走了。……能给我喝点水吗?”
郑诚转过头对鲁维维示意了一下。鲁维维放下手中的笔走了出境。一会儿,她便端来一杯白开水递给卢建国。
“……卖主走后,我们三个很兴奋。李广文说,这海洛英的纯度很高,到广州那边出手每克三百到三百六没有问题。当晚我们商定,第二天就乘长途汽车去广州。次日上午,李广文到长途汽车站买票。票是下午六点钟的夜班车。可是,就在我们上车时,却出现了意外情况。”
“什么意外情况?”
“在离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时,突然有几个公安局的人来到车上。他们在车上巡视了一番,然后径直走到刘善清面前,要他去派出所走一趟。当时我紧张得直冒汗,因为六袋海洛英藏在刘善清带着的黑色密码箱里。他一被抓走,那一切便会象书上常说的那样真相大白了。正在这时,坐在我身边的李广文把手放在我的腿上,示意我别紧张。他到底干过这行,显得很老练。庆幸的是,警察只带走了刘善清,而对我们两人却未予理睬。他们一走,我们俩便慌忙下了车。李广文说,我们俩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警察肯定会马上来追捕我们,必须分散行动。这样我们俩便分道扬镳,他绕道贵阳,我则在昆明直接坐火车回来了。”
“你知道将刘善清从车上带走的警察是哪里的吗?”
“不知道。他们只说要他去派出所一趟。刘善清问为什么,他们也不回答。没有办法,刘善清只得跟他们走。不过,他们当时亮了证件的。……哦,对了,这一点刘善清本人知道得一定很清楚,你们可以去问他。”
“我们当然会问的。”郑诚和鲁维维交换了一下眼光。“既然刘善清被昆明的警察抓了,怎么你们这次又一起到了省城?”
“是这样。我回沙川后,心里既恐惧又沮丧。害怕刘善清把我供出来,把我定个贩毒罪,那十九万元这样一来是白丢了,怎么向银行交待。等了大约一个星期,刘善清突然回来了。”
“他是怎么回来的?”
“那天晚上九点来钟,我正躺在信用社的宿舍里,想着今后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原来是刘善清。当时我很吃惊,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他说,进屋说吧。我忙把他让进屋子,关好门,急切地再次问他。他点燃一支烟,神态悠然地对我说道,老刘我神通广大,老天爷保佑我呵。我说,少说废话,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他一笑,说,很简单,我趁他们晚上不注意时,弄开拘留室内的那扇门,翻过一堵四米高的墙跑出来的。嘿,也活该我老刘不吃官司,要不然,我的头保不住,你的头也保不住。怎么样,我老刘还行吧?听他说完这话,几天来我脑子里绷得紧紧的弦才松驰下来。于是我问他,真的一点事也没有了吗?他说,真的一点事都没了。”
“他告诉你派出所审讯过他没有?”
“他说审讯过,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说,警察多次用警棍击他,他也没说出我和他表弟来,甚至连他自己的姓名都没有告诉过警察。”
“好了。”郑诚打断卢建国的话,“你们两人这次一起到省城是为什么?”
“刘善清回来后,我想贩毒的罪行就不会再暴露了。但是,我那十九万元钱可是白白地丢了呀!想来想去,我觉得我们三人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丢了这么多钱,大家应该分摊点。刘善清丢了六万元,比起我当然少多了,我就要他至少应该给我补偿一点。他的表弟一分钱没出,无论如何也该拿出一点给我。我把这话对刘善清说了,他说,照理这是应该的,但他本人现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等年底他赚了钱再给。至于他表弟李广文,他说他是一个滑头,很维从他那儿要到钱,不过可以试试。于是我们就商定一起去找李广文。九月九日我们到省城后,就去长虹路492号找李广文。结果李家的人说,李广文六月初离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问他到哪里去了,他家的人也说不清楚。这样我们只得回到饭店。我对刘善清说,是你要我和你做这笔生意的,找不到李广文,你必须替他还我这笔钱。刘善清不干,这样我们就发生了争执。再后来,你们就去了。……”
郑诚又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就这些吗?”他毫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卢建国。
卢建国露出惶恐之情,忙说道:“就这些。我说的都 是实话,我想得到宽大处理,当然我知道我的罪很重。你们可以调查。如果刘善清说实话,肯定与我讲的一样。”
郑诚未置可否地“唔”了一下,说:“你看看笔录。”
鲁维维把笔录弟给卢建国。
郑诚和鲁维维走出审讯室时,已是十点半钟了。
秋夜,微风吹来时已有些许凉意。看守所监管人员活动区,是由一个篮球场和一片花草地组成的。走在种着菊花的小径上,郑诚和鲁维维都嗅到一股秋菊的浓烈气息。郑诚仰起头,看着缀满星星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哎,你认为这个案子怎么样?”走在后面的鲁维维略带兴奋地问道。
郑诚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从不认为什么。”
“你又来了。看样子我们只要把李广文抓住,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这是一种可能性。但是……”
“怎么还有‘但是’呢?”
“有‘但是’的事太多了。”
“你总是把事情弄得很复杂。”鲁维维有些不以为然。
“我倒希望一切都是确定的、简单的。”
两人说着就来到了看守所的大门。大门旁的值班室里的灯光从开着的门里射到外边。这时,一个人走出值班室问道:“是鲁维维吧?”
“是的……哦,是小刘。”鲁维维说话的时候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郑诚。“今天你值班吗?”
“不,我不值班。我是来想问问情况。或许我不该问,但是……你也理解,我想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罪,现在情况如何?”那人说道。
由于背着光,郑诚看不清那人的面部。
“他……唔,恐怕是因贩毒嫌疑被抓的吧。你知道,具体情况我也不能告诉你。”
“那是当然。如果他真犯了罪,我也决不会去为他隐瞒什么的。只是想请你们一定以事实为依据。”
“你应该相信我们。”鲁维维说着,和郑诚一起跨进了看守所的大门。
“我忘了告诉你了。”离开看守所大门一段距离后,鲁维维对郑诚说,“刘善清的弟弟刘善明在看守所当看守。”
“哦?”郑诚显得有些吃惊。
“可能他的嫂子把情况告诉他了。他是专门等在值班室向我打听他哥哥的情况的。”
郑诚点了点头,“看样子是的。……你明天给看守所领导打个招呼,不要让刘善明接触卢建国。”
“你是怕他威胁卢建国或是给他传递信息?”
“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好的,我给所长打个电话。”
“另外,刘善清已自杀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他妻子和弟弟。”
“我明白。”
两人来到县城的主街道上。稀稀疏疏的路灯把人迹已经很少的街道弄得明暗不匀。沿着这条主街道往北走三百多米,才是县公安局大院。刚走了几步,鲁维维站住了。
“到我家坐坐吧?”虽然这地方路灯光线很暗,但郑诚还是看到了鲁维维眼光中那份期待。他有些犹豫。
“太晚了。”
“太晚了你就应该把我送回家呀。”
“你家不在公安局?”
“我住在物资局。”
“哦。”郑诚沉吟了一下,“好吧,我把你送回去。”
“这才像个绅士样。”鲁维维笑了。她转过身,朝左边的那条与主街垂直的小巷走去。郑诚随着她。
“明天就走吗?”走了几步,鲁维维转过脸来问郑诚。
“明天就走。”
“那……”声音很轻,带着游丝般的惆怅。
郑诚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知道那很轻的声音里所包含的意思。然而,一切都永远过去了,尽管那份情感仍然深埋在他的心里。她已经建立了家庭,有了法律保护的婚姻关系,对她再流露出自己的那份情感是不适当的,应该绝对避免。
他知道,那个时候她并非不爱他,但她为什么偏偏要做出那种违背情感的选择呢?在她的眼中,他的荣誉为什么就那么神圣,那么崇高,以至于她必须牺牲自己宝贵的爱来维护?维维,要是你那时尊重的是情感而不是为了我的所谓荣誉,那么一切就不会是这样。生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必然是一幅景象。他想对他这样说。
是的,是“荣誉”阻碍了他们之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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