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望京华

此刻风声减弱,浮在空气中的沙尘给城市远处的灯光涂上一层锈色,小城短暂的春天又要在风沙的肆虐里一晃而过。三千里外的京城,想来应是天上有新月如钩,地上有华灯如簇。

如明晨风定,绿地石径上,落花铺于黄沙,惜春人也不免要感伤了。想来京城依然熏风暖日,繁花一树,对在京城的生活又有点期许。实际上,从京城回来不过半月。

多年来,对待京城就是这样的反复和矛盾。

小的时候,京城是广播里、书本上、红歌内遥不可及的神圣首都,是生在农村长在小镇的我眼中高不可攀的巨大都市。初一暑假的时候,晓东跟父母到京旅游,回来后给我们几个讲在京的各种见闻,我们坐在小城那个刚刚建立的区唯一街道的行道树下,听他眉飞色舞讲天安门王府井大会堂,看着街道北面自西向东排列的党政军,街道南面自东而西排列的公检法六个平房小院,瞬间明白了什么是云上,什么是泥下。

没想到,直到而立之年我陪老领导出差,才第一次进京。领导贴心,给我放假,那时小城的驻京办在大栅栏,几天的时间里,我行走在京城的核心区域,走马观花地乱逛。自此,我往来于小城京城之间的机会日益增多,多是开会培训参观。后来又在京城提高学历,那年提前毕业,学校说成人学习不易,学成有家人支撑之功,让我们带家人参加典礼咸与荣光。内子和孩子有了第一次进京的借口,只是两个人没去学校,我完成毕业典礼回到宾馆,两个人还在西单逛街。孩子那年十岁,爬长城下来在车上就睡着了,在动物园看熊猫时没看够就要闭馆,着急的直哭,后来几年她妈妈每次带她来京城都要重新看一次熊猫。尽管这个孩子后来有点迷恋上海的繁华,到南方读书,去英国留学,到就业时,却只想在京城工作,现在成了同学和朋友们的驻京办主任,每个月总要尽一两次地主之谊,吃腻了烤鸭和涮肉。

后来,我的工作以项目和资金为主,来京的频次更多。出入的地方,交往的人物,参加的活动,组与被组的局,与过往完全不同。官场红道的大官,商场黄道的大佬,学场黑道的大咖,与我曾经设想的模样截然不同。纸醉金迷的酒局,一掷千金的牌局,机关算尽的骗局,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用架着铁丝网的高墙围起来的园林,与园林深处从灰色铁皮大门进入的小院,同样的莫测高深。看到了天上人间堕入深渊,见证了湘鄂情一夜崩盘,再看见游刃在黑白之间的大哥在视频里忏悔,再听说游走两岸三地的掮客远遁他国。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那是我对京城日益失落的几年,都市之大将来自小镇的我秒成渣,真真假假的各色人物让我恐惧,光怪陆离的高楼大厦让我畏高。那些人热衷的组局、混圈子、资源整合,我不适应,不愿意,也不可能加入。

父亲在上海确诊后,我独自一人带着他的病历奔走于京城各大医院,祈求奇迹发生。在严寒的大街上,风像刀锋一样刺骨。雾霾是那样的灰暗,如同我绝望的内心。上海和京城成为伤心之地,之后几年不愿再去。疫情前的两年,我认识到必须解决自己的问题,去除心底的枷锁,借助出差机会重回两个城市。疫情元年,不得已再次去上海陪人治病,心魔除去,当年国庆从湖北返京,再无羁绊。那时已经半赋闲,工作性质不同以往,得以闲暇地游玩京城里的一些小众古迹古村古寺,三千年故都的魅力扫去之前的不满,心想总算能重拾昔年遍游京师的夙愿。

没想到,疫情后两年内再无机会进京。一别都门三改火,去年五一才有机会再客京华。事情有时就是扎堆而来,去年端午,今年元旦,初春三月,我又三次入京,住的一次比一次长。

二月离去公职后,还是有些不适应。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三月借故来京,暂离小城,或许可以整思路,调节计划,适应更为纷繁复杂的形势。

和志鹏冬冬喝了一场大酒。相比抽烟,我更不喜欢喝酒,当年虽手执一缕绵延不绝,不过两次就能戒烟至今,可这酒却总戒不掉,好在次数已经减去九成。相逢意气为君饮,真正的朋友和兄弟,有时候还是要喝两杯的。

除了偶尔协助内子给孩子做个喜欢的家常饭,大多数白天都出去乱跑。专挑周边不出名的公园绿地踏青,看枝叶芽花形状颜色的渐变,看生命的复苏。去奥林匹克公园时,才知道那个建筑叫奥林匹克塔,以前远远看到,我给它起名五颗钉,觉得还是自己起的更形象。七九八的旧厂房改造的很协调,却没有碰到自由创作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也没遇见特别好的展出。国子监和孔庙的门票相对亲民,里面的一些展出做的也好,看一个展出时近闭馆时间,那个安静的小姐姐告诉我不用着急看,她可以晚一点关门,曲阜的三孔景区还是要向首都学习。大观园是我见过最好的人造人文景点,就剧组当年的预算而言,算得上良心之作。黛玉潇湘馆院中的丛丛斑竹,书房内的陈设,强烈暗示黛玉比书中的男人们更像文人士大夫。那间普及古琴知识的琴室里挂的几款古琴,也恰是我喜欢的制式。东交民巷的旧使馆几乎都不开放,即使远观一下,房子也是那么风格鲜明而不失端庄。比利时旧使馆区外的几颗白玉兰开得风姿绰约,上一次在京城看玉兰已经是十年前的潭柘寺了。爬了钟楼和鼓楼,远眺中轴线,历史的沧桑迎面而来。大栅栏改造后,找不到以前的驻京办,也好像没有了那时候的烟火气息。

总体来说,我还是喜欢京城,读京派小说,看京剧表演,听京味贫嘴,也在京中遇见高人,也在京中抚平伤口,也在京中办成大事。愿它成为我远航中的补给站、避风港和大本营,愿它雍容华贵的气度能给我以包容、启发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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