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二柱娘嘴里清清楚楚吐出“那姑娘有点毛病”这几个字,麻皮爹的兴致已经褪去一大半,他耷拉下脑袋,从娘身边擦过去,往内屋房檐下边去,歪屁股坐到小马扎上,托起腮帮子瞧着说话的两个娘。
“老嫂子,这丫头吧,也是挺命苦的。听说,应该是七八岁吧,她跟村里几个孩子出去玩时候出的事。”二柱娘吧嗒吧嗒嘴,眼神望向远处,“不知道一群人跑到哪儿去了,刨出来些铁疙瘩,圆咕隆咚,就每人捡两个带回家玩儿。没承想,就她手里的炸了。当场就把这丫头的两根手指头炸没了影,一只眼睛也崩坏了。”
“啊?”麻皮奶奶听得眉头蹙到一块儿去了。房檐下的麻皮爹则一只鼻孔往上歪提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两只蝌蚪,脸上的肌肉也跟着跳几下。
“这娃儿是个好娃,模样周正着咧。比……”二柱娘把一根手指抬起来,正要落在花妮脸上,又放下,“比俺家翠莲不差。就是因为这个手和眼睛的事嘛,没找到好人家。”她把目光收回到麻皮奶奶这儿,“反正,不耽误干活。你们商量商量吧,觉得能行,俺就给捎个话过去,你们见见再说吧。”她摆摆手,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笑容,“走了走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儿,俺给孙儿要做小褥子、小被子,还得去扯布咧。忙,忙啊。”
二柱娘出门右拐没了影,麻皮奶奶轻轻摇了摇头,往院里走:“儿啊,你婶子说的那个姑娘行不行啊?”
“不行。”麻皮爹答得干脆利索。
“咋呢?”
“还咋?!你瞅瞅咱屋里这几个人儿。”他把手掌摊开,“先说俺,都说俺癞,癞子一个;再加上……”他把头抬起来,眼睛捉到花妮,声音压低,“一个傻子。”他合上两个手指,“然后,再娶个瞎子。”他又合上一根手指头,把剩下的两根手指头举起来,“还有你和爹,身体也不咋行了。”他把手握成个拳头,“咱屋就是谁都别好呗。”
“哎,说的这是啥话!”老娘愤恨地瞪儿子一眼,“日子过得好就成,你还想咋?这找媳妇的事儿,俺们可是一直给你上心的,你不满意就自己寻去吧。俺改天给你婶子回话去。”她拍拍裤腿上的灰,转身进了屋。花妮跟在屁股后边,路过麻皮爹时扮个鬼脸,又扔下一句“你还想咋”,也蹦着进了屋。
憋火的麻皮爹佯装要打,可最后也是自己一人举着拳头站在院儿里,不觉又叹口气,郁闷从心中升起。自己找就自己找,也不是没找回来过,凭啥俺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他伸个懒腰,睡一觉,今天就出去找。
儿子憋屈,老娘心里也不好受,这屋里屋外,的确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原来二柱家也没添丁的喜事,这样算下来,自己家还不算最差。可如今,连怀不上的翠莲都有喜了,而儿子还是光棍一根,上火啊,上火啊。看着花妮甩着两条大辫子跟进来,坐在炕上的老娘心里突然又堵上一块石头,哎,这一个个的,可真是,该咋整?
“妮儿,来,坐娘这儿。”她拍拍身边。
花妮眉眼飞扬起来,一屁股坐下,嘴角和脸上还粘着馍渣。
“妮儿,娘问你个事儿,你要是信娘,就得说实话,啊。”
“信,俺信娘。”花妮的眼睛里边像有只翻飞的蝴蝶。
“你哥他们去过双水村。你家是不是在哪儿?”“不,俺家在这儿。娘在这儿。”
“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叫虎子。”
“弟?”花妮脸上写满了疑惑。她把头低下,眼睛盯着门外投进来的光影,“虎子?”她想了很久,抬头,“没有,娘,俺没有虎子弟弟。”
“妮儿,你得跟娘说实话。你来咱屋之前,是不是……”老娘的眼里夹杂着心疼、疑虑,“你是不是嫁了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