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骆驼草)19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金珠玛米”

照相馆拍的彩色照片终于好了,安文兴冲冲地取回照片:背景是雪山和草原,佩戴着红领章红帽徽,嘿嘿!小伙儿还是满精神的吗!安文心里挺美。下午就把它寄回家!走在返回宣传队的路上,安文一路盘算着。

刚走进区委大院,迎面过来两个牵着大红马,身穿藏袍的年轻人,冲着安文走了过来。以前,安文只是在画报上和电影里见到过藏族牧民,没想到,今天“有幸”看到“活的、真的”藏族牧民了!

开始,安文好奇地望着他俩,走起路来好像总是左右摇晃,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们从小长期骑马,行走起来可不就这样了吗!

两位藏族大哥看到身穿军装的安文,显得十分兴奋,他俩站在安文面前,朝他马背上的大塑料桶指了又指,叽里呱啦地和安文说着些什么,另一位藏族大哥,把身上的腰刀取了下来,对着安文微笑。见安文好像没有听懂自己说的什么,就又提高嗓门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这时候的安文脑瓜子“嗡嗡”的,除了隐约听懂了什么“金珠玛米”,其它还是一点儿没听懂。那一刻,站在他俩面前,安文就像个傻子。惊恐,茫然,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当安文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区委通讯员小张可巧路过,他急忙为安文当起了翻译:原来这两个藏族兄弟,非常热爱解放军,见到穿军装的安文,非要让他尝尝他们自家酿造的青稞酒!长这么大,安文哪里会喝酒呀!再说那两个藏族兄弟,牵着高头大马,腰佩利刃,威猛无比地站在自己面前,他俩说的话,安文一句又听不懂,你说他能不傻吗!

不知小张和那两位藏族大哥说了些什么,他俩朝安文挥挥手,大声说着些什么,安文还是只能依稀辨别出“金珠玛米”。

看着远去的两位好心热情的藏族大哥,安文那颗紧张的心才撩在肚子里。要不是区委小张恰好出现在这里,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

区委大院的通讯员小张和安文的年龄相仿,单身,爱说爱笑,陕西渭南人。有一次,他让安文去他的宿舍坐坐。进了门,见那桌上有一个老式手摇留声机,他把亮闪闪,黑漆漆的胶盘轻轻放了上去,一边用手去摇那留声机,一边神秘地对安文说:“额来让你听段这世界上最好听,最好听的歌”!

“百灵鸟双双的飞,是为了爱情来唱歌……”留声机传出了歌声,一男一女,一会儿对唱,一会儿合唱。只见他眯着眼睛,左手在右腿上轻轻拍打着节拍,嘴里喃喃地,跟着留声机小声唱着。

老电影《草原上的人们》插曲“草原牧歌”,在那个年代是绝对禁止的“毒草”!

那天,他俩不知把那首歌听了多少遍。

宣传队和区委的干部和家属同住一个大院。

有天,区委干部,河南的钟秘书在院子中央,用树叶、杂草还有树枝锯末什么的拢成一堆,然后从家里抱来了一个黑漆漆,圆咕隆咚的大铁家伙,把它埋在那堆可燃杂物里面点燃。安文站在一旁:这是什么“魔术”?等到火焰渐渐化成了灰烬,钟秘书从家里拿出把铁锹,把那个黑咕隆咚的铁家伙扒了出来,过了一会儿,降降温,打开来:呵!里面竟是个圆咕隆咚,金黄金黄的大烤馍!撕下来一块,钟秘书递给安文让他尝。那烤馍还没容得送到嘴边,香香的烤馍味道便直冲鼻翼。焦黄的外层,吃起来酥脆,里面的面团一层一层的。嘿!那一刻,安文感到这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每天上午,接送宣传队演出的解放车就会准时停在宿舍门前,车子一到,大家七手八脚,往车上装演出道具和乐器,然后乘车前往演出地点。

宣传队演出的地点有各个机关、连队、执勤点。有地方的工厂、知青点儿,也有煤矿、牧区和地质勘探队,还有戈壁滩上的劳改农牧场。

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加之又是边远少数民族地区,这种演出就显得更加稀有奇缺。所以,宣传队的演出所到之处,就愈加受到欢迎。

到了演出地点,“戏台”早已经搭建完成了,装台就由宣传队来负责:在事先搭好的戏台上挂上幕布,接通电源,安装好舞台碘钨灯,摆放道具乐器,然后化妆。每人都有自己的化妆包,妆都是要自己画。先用凡士林打好底色,再画眉,画脸,换好演出服装以后,也就到了开晚饭的时间了。吃完饭,天黑下来,舞台灯光一亮,演出也就开始了。

离巴哈尔河不远处,是“央丹宗”人民公社。公社是一个汉、蒙、藏、土、哈萨克多民族组成的大家庭。州文工团也曾经来过这里,但青海幅员辽阔,像这样占地面积巨大,人口又相对稀少的公社有很多。对于文艺团体本身就很少的实际来说,真的有些“鞭长莫及”。

解放军宣传队的到来,一时间“央丹宗”像是过大年一般热闹起来。公社书记是个汉民,他代表大伙儿讲了一些欢迎、致敬的客气话以后,宣传队员们被让进了一所空旷的院落里。

公社食堂给大家准备了午饭。桌上十分简单,每人面前一双筷子,一只碗,碗是要自己到大桶里盛白菜汤用的,书记端来了一大笸箩发面饼,菜一荤一素,有爆炒羊肉,有炖土豆。

为了进一步加强军民鱼水情,像这样的演出每年会很多,有的时候还要“连续作战”。

傍晚时分,宣传队的车子来到一个叫“秀甲”的煤矿。这个地方煤矿规模不小,工人师傅们工作三班倒,人员不可能一下子同一个时间来看节目。安文他们在大礼堂演出之后,又分别组成了几个小分队,去各个作业点儿演出。

每到一处都会带去喧嚣,带去欢乐。尽管天气异常寒冷,台上台下的互动,洋溢着温馨的暖意。掌声和笑声让他们忘记了一天的疲劳。

卸了妆,大伙儿在矿领导的陪同下,到食堂吃晚饭。

一个胖胖的大师傅,跑前跑后地忙乎着,他引起了安文的注意:那胖胖的大师傅,见了谁都不说不笑,只顾瞅着地面,静静的来,静静的去。

见安文老是看着那位胖师傅,坐在一旁的地方干部小声地告诉他:这饭桌上这些菜,都是胖师傅炒的。你可别小瞧这个胖胖的大师傅,原来可是“国军”里的大官呢!被俘后,来到青海服刑,刑满以后不愿回原籍,就申请留在了青海。后来因为有厨师手艺,就被分配到了这个煤矿做了厨师。像他这样的刑满就业人员,在他们这个矿还有很多,多数是不想再回到曾经熟悉的家乡,在人烟稀少的高原静静的工作生活着。

那次,宣传队回来的很晚,坐在车里,大伙儿疲惫加瞌睡,一个个都东倒西歪了。突然,一下巨大的颠簸,车子像是要倾倒似的。惊叫中,大伙儿都精神起来!原来是驾驶员错把一道大沟当做了平地,径直冲了过去,险些酿成大事故!

“淡定”之后,车子继续向前开着。都快后半夜了,为了安全起见,两个驾驶员轮换着开。

大戈壁的路,真的像鲁迅说的那样:是“走”出来的。夜里,汽车大灯散光照射出去,白花花的一片,很难分的清哪是路,哪是沟。

有时候,宣传队的演出还是会遇到“临时决定”加演的。

有一次,宣传队受命要去省会西宁演出,路过一个叫“鹰石嘴”的地方。一个上午的车程,中途汽车在这里的地质队大院里加水,人也要休息。

大伙刚走下车,就有人围拢上来,他们看到车上装的那些道具,边看边议论着。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找到队长指导员。他说他们是地质队的领导,想请解放军宣传队给大伙儿表演些节目。说着就不容分说,亲切地拉着队长和指导员的手,走进他们的礼堂。

礼堂里早准备好了开水,台下摆好了一排排的凳子。队长指导员被他们的真诚所感动!“军民鱼水情”这是部队首长常和队员们说的话,晚些到西宁,大伙儿辛苦点儿!

经商量决定,宣传队在这里加演一场。听说要在这里演出,院子里的大人孩子可别提有多高兴了!不一会儿,地质队大院的大喇叭就开始反复广播着,解放军宣传队要在这里演出的好消息。

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男女老少。听口音有四川的,陕西的,还有北京上海的。

演出结束,大家久久不愿意离去,他们围拢过来,孩子大人看看这个扬琴,摸摸那个大号,孩子们端详着和真枪一样,带刺刀的道具枪,围着解放军叔叔问这问那。还有的,干脆带上了队员的军帽,学着队员们的样子,引来大伙儿的阵阵掌声和欢笑。

“什么时候还来我们这?”

“你们住在哪里?”

“你们宣传队有四川的老乡么得?”……

要出发了,看着宣传队渐渐远去的解放车,人们在路旁依依不舍挥手道别。

那个年代的“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情”,是一点儿都不掺假的真诚!

政治处旺主任告诉大家,青海省的知青很多,而且来的都很早。要多去这些知青点慰问演出,要把军民情带给那里的小青年们。

青藏高原知青点不光多,而且来到这里的知青都是“老资格”。听说,他们中间最早的有六四年就来到高原的。这些知青里来自上海,北京和天津的最多。

宣传队来到一个很大的知青鹿场。美丽的景色和热情的知青,让安文至今难忘:

蔚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如同一团团轻柔的棉絮,被天空的“魔手”,随时变换着不同的图案。

高原的天很蓝,很低。一伸手,好像就可以够到天上的云朵似的。

苍翠的草场,如同被上了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在这地毯上面,大的、小的、成群的马鹿,还有好多好多的梅花鹿,它们顽皮的追逐,悠闲的嬉戏撒欢。

那一刻,人真的像是在画中走,天然画境美不胜收!

好一幅美丽的画卷。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雪域高原,竟然会有这么美丽的景色!怪不得那些诗人,会把大自然写的那么美,可在那些个诗人大家们的笔下,又怎么能够淋漓尽致地,描绘出这真真切切的现实景色呢!

在这幅天然画卷面前,相信世上任何一张最好最美的画,世上任何一首最美最好的诗,都会“羞愧”地感到“苍白无力”的!

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了鹿场美丽的梅花鹿,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了,高原知青的辛勤劳动和艰苦生活。

那天,宣传队的演出受到的欢迎程度,大大超出了逾期!毕竟都是学校里走出来的年轻人!台下雨点似的掌声经久不息。

那次的演出,好些节目都要返场。在知青们的热烈掌声中,梅队长临时兴起,在和指导员商量之后,决定让安文拉一首手风琴的青海民歌《花儿与少年》。

这是一个青海各民族人人耳熟能详,描写男女爱情的曲子。但在那个年代,她已经是被定为封资修的东西!梅队长他们的大胆决定,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报幕员上台也只报了青海民歌,没敢报出歌名。当乐曲响起来的那一刻,台下静的很,安文抱着手风琴,轻轻的弹奏着……曲终。片刻之后,如同“久旱的秧苗”,一下子淋上了“甘露”,秧苗生机盎然向着高高的蓝天舒展着身躯!知青们面面相觑,只片刻的宁静,紧接着,夹杂着叫好,欢呼,台下掌声一片。

其实,安文心里十分清楚,那些掌声,并不是因为自己拉得有多好,而是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知青们能够听到他们所熟悉的,所热爱的曲子实属不易,他们能不兴奋,能不激动嘛!

鹿场没有大的饭堂,宣传队每四个人为一组,分别到知青的宿舍里面去吃晚饭。

安文、马群、韩磊和朱金邦四个人分在了一间知青宿舍。

这是间女宿舍,狭窄的房间布置很十分简洁,桌上四个小碗,四只小菜碟,菜碟上各放着一个小汤勺,汤勺下面还垫着,方方正正的一小块白纸,旁边各摆着一双红筷子。看的出,为了招待他们这些“金珠玛米”,知青们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辣子炒鸡蛋,红烧牦牛肉,还有榨菜汤。这些,在今天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可在那个副食品和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要掏来这些,鹿场的领导,还有这些热心肠的知青们,不知要费了多大功夫。

那一餐,宣传队队员们像是和久别重逢的亲人们在一起似的,过节般的热闹。

看到知青们远离父母姐妹兄弟,来到这个人烟稀少的青藏高原劳作,安文陪加感慨。

他们也是年轻人,也同样来自内地城市,却常年在这人迹罕见的深山之中,劳动生活着。大自然固然很美,但远离亲人,在荒芜寂寞中,日复一日默默的付出,该有多么大的耐力!毅力……

在青海,从内地来的女知青们,有的很乐意接近部队,尤其是部队里的干部。这里面固然有“拥军爱民”的缘由,但回内地,才是她们真正要达到的目的。她们清楚,只有和这些内地人,建立起特殊联系,她们才有了最终走出大山的机会和希望。

当兵的“金珠玛米”,几年或十几年,或复原,或转业终会离开高原,回到内地的。可是这些“结合”在高原的知青们,有的甚至一辈子要留在相对落后、贫穷、闭塞的雪域高原。他(她)们渴望走下高原,向着人群相对稠密,经济、文化、文明诸多方面优于高原的内地去工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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