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田的拇指卡进缝纫机转轮的凹槽里,这是二十年养成的肌肉记忆。当转轮逆时针转动三又四分之一圈时,铸铁底座突然发出朽木断裂的叹息。暗格弹开的瞬间,霉斑像黑蝴蝶扑棱棱飞起来。
账本封皮上"1986"的烫金字已经斑驳,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B超单。图像模糊得像团雾,但角落手写的"孕12周"还清晰可见。李守田的瞳孔在镜片后剧烈收缩——这个本该在1987年春天降生的女儿,最后变成了账本里潦草的"夭"字。
缝纫机突然开始自主运转,针头在虚空里疯狂跳动。李守田按住震颤的机头,指尖摸到两道陈年刻痕。是王桂香当年用锥子划的,一道在女儿死的那天,一道在李响查出肾病那晚。
急诊室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李守田把B超单叠成小方块塞进假领夹层,冰凉的纸张贴着心口跳动。他突然明白妻子为什么总在深夜踩着缝纫机,那些永远缝不完的百家被上,密密麻麻的卍字纹都是倒着走的。
护士第三次催缴费用时,李守田掀开了缝纫机底板。三十本账册整整齐齐码在防潮石灰堆里,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盒。1989年的账本里夹着张彩色糖纸,是女儿满月时用的龙凤喜糖;1998年的账页间渗出褐色药渍,那年李响连续高烧半个月;2015年的封底粘着片银杏叶标本,脉络里还凝着王桂香常用的百雀羚香气。
铁盒里装着三根金条,用红绒布裹得严实。李守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金条底部刻着"周记当铺"——正是王桂香失踪那天说要去的方向。盒底有张卷烟纸,妻子歪扭的字迹洇在油渍里:"响响的换肾钱"。
暗格夹层突然掉出个塑料小瓶,标签上印着苯巴比妥。李守田想起女儿夭折那晚,妻子灌下半瓶农药时被自己夺下的搪瓷碗。碗底磕掉釉的地方,此刻正在床头柜上盛着冷透的南瓜粥。
走廊突然爆发出哭嚎,有人撞翻了医疗推车。李守田握紧金条走向缴费处,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经过安全通道时,他瞥见窗外枯树上挂着个蓝色布包,在寒风里晃得像座空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