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玄铁锁肩胛
赵无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蛇,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冷的雨丝,钻进骨髓:
“陈大人……”
“看来……”
“这青州乱葬岗的雨……”
“还未能……”
“洗净……”
“你刀上的……”
“私心啊……”
“私心”二字落下,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雨幕之上!他身后四名玄铁卫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冰冷的杀气瞬间凝成实质,如同四堵无形的铁壁,轰然挤压过来!空气仿佛被冻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
小旗官捧着那块染血的襁褓布,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死灰!他绝望地看着我,又惊恐地看向步步紧逼的赵无咎,捧着布的手抖得像风中残叶。
我捂在左肩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肩胛深处那诡异的灼痛,因赵无咎的步步紧逼和那“私心”二字,再次猛烈地爆发!仿佛那块无形的烙铁,被浇上了滚油!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玄铁面具,却浇不灭灵魂深处被撕扯的剧痛和惊涛骇浪!
阿鲤……梅花烙……青玉扳指……染血的襁褓布……半鱼半梅……
真相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旋涡,几乎要将我吞噬!
但饮恨刀主的本能,如同沉入冰海最深处的礁石,在巨大的精神冲击和死亡威胁下,强行浮出水面!不能乱!绝不能在此刻崩溃!这块布……是催命符!是足以让赵无咎立刻将我格杀于此的铁证!它必须消失!
“赵副使明鉴!”
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嘶哑中强行灌注了饮恨刀主应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在赵无咎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小旗官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我捂着左肩的手猛地放下!仿佛甩掉某种不堪的软弱!一步跨到小旗官面前!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我已劈手夺过了那块染血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襁褓布!
入手冰冷粘腻,沉甸甸的,如同攥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那半鱼半梅的绣纹,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刺眼得如同嘲讽!
“此物污秽!不过叛逆临死不甘,胡乱塞入口中的裹尸破布!沾染晦气死气,留之不祥!”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对这等“秽物”的极端厌恶和鄙夷!仿佛在解释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解释我方才捂肩颤抖、嘴角溢血的“异常”——是被这邪物秽气所冲!
话音未落!
我的右手猛地抬起!掌心向上,那块染血的襁褓布被高高举起,暴露在滂沱的雨幕和赵无咎冰冷的目光之下!
与此同时,我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幽蓝、冰冷到极致的寒芒!那是饮恨刀主独门内劲催发的“玄阴指”!至阴至寒,可冻裂金石!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
那点幽蓝寒芒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射向我高举的右手掌心——射向那块襁褓布的中心!
寒芒触及湿透布帛的瞬间——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度阴寒的白色霜气,如同活物般瞬间从寒芒落点疯狂蔓延开来!所过之处,浸透布帛的粘稠血污、浑浊的雨水,在刹那间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仅仅一个呼吸!
那块巴掌大小的染血襁褓布,连同上面刺目的半鱼半梅绣纹,竟在我高举的掌心之上,被一层厚厚的、坚硬如铁的幽蓝色冰晶完全覆盖、冻结!变成了一块巴掌大小、散发着刺骨寒气的诡异冰坨!
寒气弥漫,甚至让周围落下的雨点都在靠近时凝结成细小的冰粒!
赵无咎铁面后的目光,骤然一凝!那冰冷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身后的玄铁卫,按在刀柄上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
就是现在!
我高举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暴戾!
“砰!!”
那块被冻得坚硬无比的冰坨,狠狠砸在脚下泥泞血泊中一块凸起的、棱角尖锐的断碑残骸上!
冰晶四溅!
在玄阴指极致寒气和坚硬石碑的猛烈撞击下,那块包裹着襁褓布和所有秘密的冰坨,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指甲盖大小、混合着暗红血污和淡青布屑的、细碎的冰渣!
冰渣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如同霰弹般激射向四面八方,大部分溅入泥泞的血泊,被粘稠的污物瞬间吞没!小部分则被狂暴的雨水冲刷着,迅速消融、稀释,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块承载着惊世秘密、被徐震岳以生命封存的襁褓布,连同上面的半鱼半梅绣纹,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在赵无咎冰冷的注视下,被彻底毁灭!化为乌有!
“呼……”
我保持着挥手下砸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面具下发出粗重的喘息。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那瞬间爆发、强行压下灵魂撕裂的意志消耗!左肩的灼痛感,在那块布被毁灭的刹那,似乎也诡异地减轻了一丝,但扳指嵌入皮肉的冰冷和刺痛,却更加清晰!
场中一片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冰渣和血污的沙沙声。
赵无咎的目光,缓缓从地上那片狼藉的碎冰污痕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脸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窟之眼,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目光,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刚刚展现出意外特性的兵器。冰冷,审视,带着一丝玩味,却不见明显的怒意。仿佛我毁掉的,真的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秽物”。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听不出情绪:“陈大人,倒是……雷厉风行。这等污秽邪物,确实留之无益。”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地上徐震岳那半沉在泥水坑中的无头尸身,又扫过旁边那个装着首级的木函(盖子已被重新合上),最后落在那个装着徐震岳半枚青玉扳指的油布包裹上。
“首级悬城示众,尸身挫骨扬灰,此乃铁令。”赵无咎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公事,“至于此物……”他抬手指了指那个油布包裹,“既是罪证,便由陈大人亲自押解,即刻启程,星夜兼程,送回钦天监总司封存。不得有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陈大人,饮恨刀主……当以国事为重,以陛下旨意为天。些许……外物扰心,当断则断。”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属下……谨遵副使之命!”我垂下目光,抱拳行礼,声音低沉而恭顺,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冰面之下。
“很好。”赵无咎似乎满意了,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雨幕深处,“此地后续,自有旁人料理。陈大人,即刻动身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一甩玄黑披风,转身。冰冷的铁靴踏在泥泞中,带着四名如同影子般的玄铁卫,再次一步步隐入茫茫雨幕,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而冰冷。
直到那惨白的灯光彻底消失在雨夜深处,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被雨声彻底吞没,我才缓缓直起身。
“大人……”小旗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深的后怕。
“收拾残局,按赵副使说的做。”我的声音恢复了饮恨刀主应有的冰冷,不容置疑,“你带人留下,处理首级和尸身。其余人,随我押送罪证,即刻返京!”
“遵命!”幸存的缇骑齐声应诺,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解脱。
我走到马车旁,目光落在那个装着半枚青玉扳指的油布包裹上。赵无咎让我“亲自押解”……是试探?是监视?还是……这扳指本身,在钦天监眼中,也是某种必须掌控的东西?
左手指尖再次抚过拇指根部,隔着湿冷的皮革护腕,感受着那半枚扳指冰冷的轮廓。灼痛感依旧存在,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而右肩深处,那诡异的烙印感,也并未因襁褓布的毁灭而消失,只是暂时蛰伏。
我弯腰,亲手提起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入手冰冷,仿佛提着一块寒冰。没有再看那泥水坑中的尸身和装着首级的木函,我转身,一步踏入了冰冷的车厢。
“启程!目标,京城!”
车轮再次在泥泞中滚动,碾过坟场的腐土和未干的血迹,驶入更加深沉的雨夜。马车内,血腥味、药粉味依旧浓烈,但多了一个冰冷的源头——那个放在我脚边的油布包裹。它像一个沉默的诅咒,一个被强行按下的惊雷。
我靠坐在冰冷的厢壁上,玄铁面具下的脸孔隐藏在阴影里。闭上眼,不再试图压制,任由那被强行中断的混乱记忆碎片和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如同暗流般汹涌。
* **温暖的怀抱……淡淡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馨香……“阿鲤不怕,娘亲在……”** 那个温柔的女声,似乎清晰了一分。
* **冰冷的金属烙印按在肩头!皮肉焦糊!刻骨的剧痛和恐惧!一个模糊的、穿着华贵锦袍的身影站在阴影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恨意!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 **颠簸的马车外,喊杀声震天!刀剑碰撞!火光映红了车窗!那个绝望而决绝的男声再次嘶吼:“走!快走!活下去!!”** 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 **钦天监地宫,幽暗的火把……赵无咎冰冷的脸……“从今日起,你叫陈鲤。是饮恨刀。是陛下的刀。你的一切,都属于监天司!”** 洗脑般的训诫,冰冷的枷锁……
碎片飞旋、碰撞,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头痛。徐震岳临死前那复杂的眼神,那声嘶力竭的“阿鲤”,再次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他叫我阿鲤……他知道梅花烙……他拼死保存着那块襁褓布……他怀揣着扳指的另一半……
他……难道真的是……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心脏!带来一种荒谬绝伦却又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果他是……那我这二十年,算什么?!我手中的刀,饮的血……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我猛地抬手,再次死死捂住左肩!仿佛那里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扳指的冰冷和烙印的灼热,两种截然相反的剧痛,在此刻疯狂地交织、冲突,几乎要将我的肩膀撕裂!
不!不能想!饮恨刀主不能有过去!不能有私情!
我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翻涌着血丝。强行将那些混乱的念头再次狠狠压下!如同用冰封住沸腾的岩浆!目光死死盯住脚下那个油布包裹。
赵无咎……钦天监……陛下……
这块扳指,是唯一的线索!是通往那个被埋葬的、血腥过去的唯一钥匙!也是悬在我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将它“押解”回钦天监,无异于自投罗网!赵无咎最后那句“当断则断”,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死亡预告!
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大胆、疯狂、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花,骤然在心底绽放!
马车在颠簸中疾驰。雨点疯狂敲打着车顶。我缓缓抬起左手,动作极其缓慢而谨慎,仿佛在拆解一个致命的机关。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一点点摸向左手拇指根部那冰冷的护腕搭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开声,在嘈杂的雨声和车轮声中微不可闻。
冰冷的皮革护腕被小心地解开、褪下。露出里面同样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深色内衬衣袖。衣袖紧贴着皮肤。我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充满恐惧的颤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紧贴拇指根部的衣袖布料……向上卷起。
一寸……两寸……
冰冷的空气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终于,那被严密隐藏的部位,暴露在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
左手拇指指根关节的下方,紧贴着手掌边缘的皮肤上——
那半枚青玉扳指,正紧紧地、如同生长在血肉里一般,嵌在那里!
它并非佩戴,而是……镶嵌!
青玉的断口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严丝合缝地嵌入一个同样形状、同样大小的、仿佛从骨头上挖出的凹槽里!玉质与皮肉紧密相接,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如同生长纹路般的毛细血管!那流动的、纯净的青色光晕,在玉身深处缓缓流淌,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妖异而温润的光泽。它冰冷,却仿佛带着生命!
这根本不是什么饰物!这是一个……长在肉里的烙印!一个与生俱来的、无法分割的诅咒!
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玉面。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寒刺骨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与此同时,左肩胛深处那诡异的灼痛,也如同被唤醒般,猛地一跳!
我死死盯着这半枚“长”在肉里的扳指,又缓缓低头,看向脚边那个油布包裹。
那里面,是另外一半。
赵无咎要我把它“完整”地送回钦天监……
一个冰冷、决绝、带着血腥气的计划,在脑海中瞬间成型!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悬停在脚边那个油布包裹的上方。
指尖,再次凝聚起一点幽蓝的、极度阴寒的玄阴指劲!光芒比刚才冻结布帛时,更加凝练,更加内敛,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目光死死锁定包裹。
就在指劲即将透体而出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马车侧后方、紧贴着车厢壁板的缝隙处暴射而入!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目标,并非我,也不是包裹!
而是——
我暴露在外的、卷起衣袖的左手手臂!
准确地说,是我手臂上,那半枚嵌入皮肉的青玉扳指旁边,仅仅一寸之隔的……肩臂连接处的皮肤!
那里,衣袖被卷起,皮肤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而在那略显苍白的皮肤之上,靠近肩头的位置——
赫然有着一片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呈现出不规则梅花形状的……浅浅印记!
梅花烙!!!
那点寒芒,带着致命的精准和洞穿一切的狠辣,直射这隐秘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