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荏苒、星移斗转,有消息说渡口招工已处于扫尾阶段。鉴于遗留问题,诸如伯英的户口携带者、手续不齐者和单位一时安排不了者,市里将统筹解决。这消息说明伯英工作要落实了,久盼的计划即将实现。为了证实其可靠性,我又去了20公司询问,答复是肯定的。伯英闻讯后颇为高兴,并当夜写信告诉上海。然而事情非但未如愿所至,相反爆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吴伯清,厂长叫侬(你)马上去!”方德本在电工班门口对我喊。
“好,我马上去!”,厂长叫我肯定是伯英的事,有希望了,草草收拾好工具便直奔陈醒芝厂长室。
厂长室门开着,里面有陈醒芝和陈龙昌两人,他们的脸色严肃,不像有什么好消息。
“陈厂长,有啥事体(事情)?”我进门即问。
“伯清,侬(你)坐下来”,平时爱和我开玩笑的陈龙昌书记指着凳子对我说。
“你妹妹的事知道吗?”陈醒芝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发问,语气不快。
“怎么?她会有什么事?”我不解地反问。
“告诉你,吴伯英违反厂纪,工作是不可能了,你叫她尽早回上海去!”陈醒芝边说边抽烟,显得有些气愤。
“为啥?她户口迁出上海已半年,如今,非但不解决工作,而且还要退回上海,上海能接受吗?”我不由分说地回敬陈醒芝。
陈龙昌见此状,语调缓和地开了口:“吴伯清,侬(你)为妹妹东跑西奔联系工作,我们理解同情,可吴伯英哪能(怎么样)呢?刚刚值班人员发现朱良源和你妹鬼混,朱想跳窗逃脱被堵。影响太坏,侬(你)叫厂里怎么办!”
“勿(不)可能。伯英从未和朱良源有过接触!”我连连摇头否认。
吸着烟的陈醒芝见我还不信,气得站了起来,“那你自己去问吴伯英吧!”他边说边出门而去。此时的我,脑子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厂长的背影,直至其消失。
跨出办公室,顾不得回工班请假,便气急败坏地去找伯英,恨不得将她骂个狗血喷头,打朱良缘几个耳光解解恨。
上班时间,宿舍区显得很静,踏进伯英寝室,屋内昏暗,若不是几道光柱透进来,真不知有人在里面。我打开灯,见伯英两眼发红、一言不发地独自坐在床沿。看起来她是有备我来寻根究底的。几分钟的无言相对,自己的怒责很快地被一股股怜惜、侧隐所替代。想想她的过去,我竟语塞了,事到这种地步,还有啥好讲!“是臭黄鱼迪格(这个)赤佬(家伙)出了事体(事情)像缩头乌龟不出一声!”我大骂几声站起来就走。
伯英的东窗事发,我和全家多年的努力等于白花,犹如下棋突然遭到猛攻将,上海大本营恐怕难以保住。伯英工作无望,她回上海时间长,里弄必会探根究底,结果很可能是伯英上不上、下不下地吊着,伯生只好打包裹下乡,而上海这个家将来能否存在还是问号。
人们或许会问伯英出这种事,难道平时不露一点蛛丝马迹?就我而言,果真如此。虽说兄妹同住一个单位,可彼此宿舍相隔一段距离,何况男女有别,我很少去她那里走动。至于两人碰面,也只是在中、晚饭才行,所谈的很少涉及自身。过于相信她是我的失误,总认为她是个聪明人,自己为她工作而奔波,为她安排将来,伯英是心中有数的,她不可能做出格事,未工作前不会谈朋友。即使我离厂搞小分队时,也委托张秀珍照看,自己一百个放心,男的若想与伯英搭讪,一定逃不过张的眼睛。
有一次我从宣传队回厂,吃饭时伯英讲“哥哥,侬(你)不在厂,我每天去张师傅那里吃饭、做事有诸多不便,早去、晚去都会影响其他人休息。还是让我自己吃食堂自由,如果有啥事体(事情),我再请伊(她)帮忙不是蛮好!”当时听她一言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我请张秀珍放手,让她独立生活。殊不知,就是这一下,为搭讪者提供了机会,为人大心大的伯英与外界接触创造了条件,进而导致不测。
朱良源,绰号为臭黄鱼,顾名思义其脏、懒程度。此人我从不打交道,尽管朱小聪明,但心思全用在玩耍上,可以讲是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吹牛、讲故事是朱的特长,以至于招来吸引一些听者,伯英正是由此而轻信着迷于朱良源的。
唾沫能将影星阮玲玉吞没,足见人言可畏四个字的厉害了。人世间最使众人感兴趣、津津乐道的莫过于男女私情、桃色绯闻,伯英与朱良源的事情不到两天已从清香坪传到渡口。人们的议论、传说、讥讽、叹息已压得伯英透不过气,说伯英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有之,讲臭黄鱼害人、毁了姑娘前途的有之,骂朱良源出烂污、不敢承担责任人的更有之。人走到这一步,伯英自己酿的酒只能自己喝,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去揍朱良源一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过几天,我托回上海探亲的人将伯英连同户口一起带回上海。
结婚乃是人生大事,非同小可,关键是要讲究道德,注重责任。“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大不中留”等遗俗、教诲能流传至今就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不主张某些白领提倡的独身主义,没结过婚枉为人生,孑然一生的态度多少有点不敢面对人生和逃避社会责任的意思,当然那些纸醉金迷,以恋爱为幌子乱搞的男女放荡不值一提。婚姻的成功与否离不开缘分,也和当事人的人生观、审美情趣等息息相关。
渡口是个移民城,六十年代中期,三十万开拓者来自四面八方。来者主要是男青年,约占80%以上,结了婚的由于保密和生活条件不许可,不能随带家眷、孩子,男女比例极为失调,造成了众多乱搞两性关系、家庭破裂以及情杀案件。渡口医院是女子集中的单位,这里的护士成了稀世珍宝,是男人们喜欢光顾的地方。为了追逐女朋友,闹出不少事端,继而严重影响了三线建设进度。1969年,中央觉察到事情发展的严重性,特准三线职工子弟参加工作。大批男女学生的到来,不仅可为渡口培养后备力量,更重要的是可有效改善男女比例和结婚难状况。我们汽车修理厂不例外地也发生了一系列男女纠葛、桃色新闻:一、葛妙福之妹葛怡华,因徐林宝穷追不舍,遭其哥嫂反对,导致兄妹关系恶化;二、孙安国与一位绰号叫“熊猫”的四川妹子扎(谈)朋友,两者亲密无间。一天,爱之深、恨之极的“熊猫”耳闻孙另有新欢,火冒三丈,吃饭时,不问三七二十一举起剪刀猛刺孙头三刀,掉头就冲出门外。而满头是血的孙,不仅没去医务室,相反急追“熊猫”,苦苦求饶,从此孙被管得服服帖帖,不敢越雷池半步;三、再说孙安琪与胡顺安,孙、胡两家都住在上海南市,早就相识,自孙随哥到渡后,有心接近胡。胡顺安本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对孙不冷不热,更激发姑娘的倾心。某天,胡出差回宿舍,换衣后顺手将钱包放在枕头旁。一会儿功夫孙又来找胡扯谈,看到钱包便来个顺手牵羊,本意是开个玩笑,借此达到斗胡、发嗲的目的。孙的举动惹火了本来就敷衍的胡顺安并要求孙还皮夹。弄巧成拙、弄假成真的孙开始还有意拖,后来看到无退路,就索性推说没看见,来个一口“吞”,最终是不了了之、不欢而散;三、黄美娟是个有夫之妇,男人是北京服役军人(临来渡口前结的婚),由于在渡耐不住寂寞,与长他10多岁的老头子通奸。事情的败露是老头半夜进黄屋、上床,闹醒了孩子所致;四、蒋位南、陈寿康都是结过婚的人,两人在上海都有家庭,他俩可谓开放,在渡口不顾脸面,吃在一起、相伴为伍,到上海却各归老屋,互不相干。不伦不类的往来既遭人讥讽,又遭人羡慕;五、陈长荣是个复原军官,1965年支内赴渡口,不得已和新婚的妻子分开。艾明芝作家在《护士日记》小说中一句名言,“距离是爱情变迁的重要因素”。新婚燕尔不过分居半年,妻子在上海有了新欢,她并不公开提出离婚,其用意是仍可每月按时拿到陈留在上海的工资。一年十二天探亲假对一对要团圆的夫妻来讲是极短暂宝贵的,然而陈却屡屡欢欣而来、扫兴而归。因在上海的十二天中,老婆不是推脱工作忙、人吃力,就是振振有词的说自己月经、不方便,可怜的陈只能像印度红头阿三看门那样可望而不可即(及)。三十多年过去了,陈已到了退休年龄,由于他婚姻受挫,成了精神病,有家归不得。如今蓬头垢面的陈长荣混在四川老乡中已难以辨认,哪有丝毫当初上海军官的旧貌;六、沈来德值得一提。沈与我同年到渡口,应该说此人并不坏,因他平时走路总是昂首挺胸,说话声响且带沙,况且自我感觉特别好,故而看到他就会联想到头顶红冠、挺胸凸肚的长脖子呆头鹅,走路摇摆、自鸣得意。沈是铜工,在伯英来四川前,我与沈没有往来。碰面只是一笑而过,听说他上海的女朋友是同厂朱麒麟的妹妹,恋爱已有几年。伯英来厂几月后,沈有时有意和我讲话、搭讪,我并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敷衍。1969年初,我要求从材料间到直流电工班工作,当时因为工具箱紧张,自己工具无处存放,沈不知从哪里知道此事,就好心对我说,“木头工具箱既笨重又难看,我帮你敲一只铁皮的,便当来西(得很)”。我说“这样不好,太麻烦了”。沈听后答,“啥格闲话(什么话),我敲只工具箱就像拾只螺丝一样,每天利用业余时间到你工班敲就是”,也不容我分说,孙隔天果真带了材料、工具,正儿八经地做了起来。开头我也是心存感激,两天后情况变了,此时工具箱已做好一大半。
“伯清,小伯英蛮聪明格(的),那(你们)兄妹关系老好格(的)嘛!”沈边干活边对我说。
“伯英户口在身,工作总会有格(的),侬(你)担心点啥?听说小伯英喜欢看书,可是?”沈第二次直接提及伯英,我笑笑,未多讲。觉得沈帮我做事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伯英。
隔天,沈又来我工班,干活已不紧不慢,几次欲言又止,好像在察我的脸色,摸我的心思,直到临下班时终于开了口:“伯清,你妹给我的印象蛮好,如果我与她轧朋友你不会反对吧!”沈自信、大胆地表白,使我一惊,顺口反问:“侬(你)自介(自己)觉得哪能(怎样)?”
“我觉得小伯英对我也是有意思的,你相信我”,他的架势、语气、神态仿佛是堂吉.诃德骑在马背上,拿着剑,一股脑儿地猛冲直撞,滑稽可笑。
我决定不让沈继续做工具箱,免得他得寸进尺,纠缠不休。与此同时,我将沈的话告诉伯英,并问对他的看法如何?伯英说:“讲勿(不)清爽(清楚),沈曾几次送书给我,伊(他)勿(不)是搭侬(给你)敲工具箱吗?!”。听到此言,我觉得沈是胆大、无孔不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伯英的态度分明是暧昧的。我的不快、反对显然伯英和沈都清楚。
沈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放出谣言“小伯英不是秀才的亲妹妹。秀才迪格(这个)看不惯,伊格(那个)看勿(不)起,勿(不)晓得伊(他)动个啥脑筋,要晓得桃花可爱,自家难采!”伯英的公开追求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结果是空忙一场,半成品的工具箱最后还是扔进了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