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错12

沈如珠那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叫,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沈家小楼虚假的平静。余音在二楼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里回荡、碰撞,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颤栗尾音,最终被楼下客厅骤然爆发的慌乱脚步声粗暴地淹没。

“珠珠——!!!”

苏曼青的尖叫紧随其后,带着一种被利刃剜心的、母兽般的惨烈!她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撞开虚掩的主卧门,扑向走廊里那个直挺挺向后倒去的、裹着湿漉浴巾的苍白身影!

沈国昌和宋知聿几乎是同时冲上二楼!沈国昌的脸色在楼梯口惨白的壁灯下瞬间褪尽血色,镜片后的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宋知聿则更快一步,一个箭步抢在沈如珠身体砸向地毯之前,险险地将她瘫软冰冷的身躯揽入怀中!

“如珠!如珠!”宋知聿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他半跪在地,手指急切地探向沈如珠的颈侧。脉搏微弱而紊乱,呼吸急促浅薄,那张曾经明媚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睫紧闭,仿佛陷入了最深最冷的噩梦,身体却在不自觉地痉挛颤抖。

“珠珠!我的孩子!你怎么了?!别吓妈啊!”苏曼青扑跪在女儿身边,冰凉颤抖的手胡乱地抚摸着沈如珠冰冷湿漉的脸颊和手臂,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医生!快叫医生啊国昌!救救珠珠!救救她啊——!”

沈国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属于医生的本能强行压倒了父亲的惊骇。他迅速蹲下,接过宋知聿怀里的沈如珠,动作麻利地检查她的瞳孔反射、呼吸和脉搏,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颤抖:“急性应激障碍!过度换气!知聿!帮我扶稳她!曼青!闭嘴!去拿我的急救箱!快!”

苏曼青被丈夫的厉喝惊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冲进主卧。

走廊里一片混乱。沈国昌半跪着,将沈如珠的上半身微微抬高,试图让她痉挛的呼吸顺畅些。宋知聿紧紧扶着沈如珠的肩膀,感受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冰冷,心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几秒钟,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混乱的中心——主卧敞开的门内。

目光瞬间凝固。

主卧衣帽间的门口,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瘦小。穿着不合身的、紧绷的碎花棉袄。枯黄的头发束在脑后。额角,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紫黑色肿包在衣帽间透出的灯光下狰狞地鼓着。

而最刺目的,是她那张蜡黄粗糙、却有着清晰轮廓的脸颊上——一个深紫色的、歪歪扭扭的、如同地狱烙印般的——

那双眼睛。没有惊惶,没有恐惧,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像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宇宙黑洞,静静地、毫无温度地倒映着走廊里这场因她而起的、惨烈的混乱。

是她!那个后院柴房边的“养女”小兰!

宋知聿的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眼神狠狠刺穿!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上窜!这张酷似苏曼青年轻时的脸!这个触目惊心的“囚”字!还有沈如珠在看到这张脸后的瞬间崩溃!

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却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宋知聿的心头!清河公社那个离奇的偷窃案!那个神秘消失的关键物证!那个被栽赃陷害、最终送入监狱的沈如珠!还有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沈家、浑身是伤、脸上刻着“囚”字、眼神冰冷得如同死神的女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沈如珠崩溃的尖叫和眼前这张刻着“囚”字的脸,狠狠地、不容置疑地钉在了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是你…”宋知聿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巨大的震惊和寒意,低喃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里苏曼青的哭喊和沈国昌急促的指令。

沈国昌猛地抬起头!顺着宋知聿惊骇的目光,也看到了站在衣帽间门口阴影里的招娣!

轰——!!!

一股混合着滔天怒火、巨大恐惧和被彻底揭穿的恐慌,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沈国昌强行维持的冷静!镜片后的眼睛瞬间布满猩红的血丝!他几乎要立刻扑上去,掐死那个毁了他一切、现在又站在这里如同恶魔般欣赏他们痛苦的贱人!

但怀中女儿冰冷颤抖的身体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药箱!药箱来了!”苏曼青抱着急救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看到丈夫和宋知聿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衣帽间门口,她也下意识地望过去——

“啊——!!!”又是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苏曼青像见了鬼一样,手中的急救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药品纱布散落一地!她惊恐地指着招娣,身体筛糠般抖起来,语无伦次:“魔…魔鬼!是她!是她害了珠珠!滚!滚出去!滚啊——!”

招娣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脸上那个深紫色的“囚”字,在衣帽间透出的光线和走廊的混乱中,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她甚至没有看歇斯底里的苏曼青一眼,目光只是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掠过沈国昌因暴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掠过宋知聿那双写满了惊疑和审视的眼睛,最终,落在了沈国昌怀中那个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身体仍在微微痉挛的沈如珠脸上。

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至极的弧度,在她刻着“囚”字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如同深渊裂开的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森然的獠牙。

沈国昌被妻子和宋知聿的反应,尤其是招娣嘴角那抹冰冷的嘲讽彻底激怒!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招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毁灭一切的狂吼:

“滚!给我滚回你的狗窝去!再敢出来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巨大的咆哮声在走廊里炸开!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招娣的身体,在沈国昌的狂吼声中,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像被狂风吹动的枯草。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那双一直低垂、空洞的眼睛,此刻抬了起来。

目光,不再是死寂。

而是冰冷。锐利。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直直地、毫无波澜地迎上沈国昌那双因暴怒和恐惧而猩红的眼睛!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一丝一毫被辱骂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嘲讽,和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俯瞰蝼蚁挣扎般的怜悯!

沈国昌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僵!心头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来自地狱的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顺着他的脊椎骨疯狂蔓延!让他如坠冰窟!他甚至在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此刻因恐惧而扭曲的倒影!

招娣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沈国昌看懂了那个口型。

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宣判意味的、无声的反问:

你打断谁的腿?

沈国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窒息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咆哮和威胁,都在那双冰冷的、如同审判者般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招娣没有再看他。她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扫过地上散落的急救箱和药品,扫过宋知聿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再次落在沈如珠那张惨白昏迷的脸上。

停留了一秒。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过身。像一抹真正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衣帽间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和那个深紫色的“囚”字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冰冷烙印。

“珠珠!珠珠你醒醒!别吓妈啊!”苏曼青的哭喊打破了死寂,她扑到女儿身边,颤抖的手抚摸着沈如珠冰冷的脸。

沈国昌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女儿身上,手忙脚乱地从散落的药品中翻找镇静剂。“按住她!知聿!按住她的手臂!”

宋知聿沉默地配合着,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衣帽间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那个无声的口型,那个女孩眼中冰冷如神的嘲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头。沈国昌那色厉内荏的狂吼和巨大的恐惧…苏曼青歇斯底里的指控…

一个呼之欲出的、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后院柴房隔壁的小屋,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墓穴。唯一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将省城灰白的天光过滤得更加惨淡稀薄。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的腐朽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更加刺鼻的廉价紫药水气味。

王招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坐在那张铺着薄草席的木板床沿。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紧绷的、属于沈如珠的碎花棉袄。额角那个紫黑色的肿包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脸颊上,深紫色的“囚”字,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她手里攥着一样东西。

不是食物,不是药品。

而是一块边缘带着不规则豁口的、沾着暗褐色干涸痕迹的粗瓷碗碎片。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钝重的质感。豁口边缘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如同淬了毒的光。

招娣的指尖,带着冻疮的裂口,一遍遍摩挲着那粗糙的瓷面和锋利的豁口。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残忍。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重温那个决定性的雨夜,重温她划破自己手背时那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决绝。

沈如珠崩溃的尖叫声,苏曼青撕心裂肺的哭喊,沈国昌色厉内荏的咆哮,宋知聿惊疑审视的目光…如同最生动的画面,在她冰冷死寂的心湖里反复回放。

痛吗?

怕吗?

沈夫人?

沈医生?

还有…沈如珠?

这才只是开始。

招娣缓缓低下头。布满细小伤痕和老茧的指尖,轻轻抚过粗瓷碎片上那暗褐色的痕迹——那是她自己的血。也是将沈如珠钉死在“小偷”耻辱柱上的铁证。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地狱熔炉开启时泄露的一道缝隙。

宋知聿…

那个温润如玉、眼里藏着审视和疑虑的男人…

他似乎…嗅到了真相的味道?

招娣的指尖,在粗瓷碗碎片冰冷的豁口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般的——

“嗒”。

黑暗的小屋里,招娣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缓缓抬起,望向小屋唯一那扇紧闭的、通往外面世界的破旧木门。

宋知聿…

你会是那把…替我撬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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