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终究与愿相违。没两天,伯生带着阿林、大司、诺喜来家,告诉我后面38号10室姚钰森怕女儿出丑,短短几天功夫就和曹阳七村一家,以大换小匆匆换房,现正在搬家。闻言,暗自吃惊姚家这一招未曾料到,动作之迅速莫不是为了溜?我走向窗口,果然见姚家上下来回往车上搬东西,围观的人不太多,只是未见姚佩君的身影。
“伯清,哪能(怎么)办?是上去理论还是随伊拉(他们)去?”阿林不服气地大声说,伯生看着我没出声。
“世界上最容易变的就是人,想勿(不)到呀,看看伊(她)蛮好格(的),啥人(谁)晓得说变就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虎难画骨”,父亲说着从凳上站了起来。
“姚佩君走到今朝(今天)格(的)地步,伊拉(他们)家长有责任!”妈妈这句话,显然对姚家隐瞒真相不满。
“姆妈,今朝就放伊拉(他们)一马,让伊拉(他们)搬场”,我从窗口掉转头对父母说。
“为啥?伯清,侬(你)太好讲了!”阿林气愤地问我。
“阿林,侬(你)听我讲,今朝放过伊(她),并不是不追究,麻烦侬(你)帮我打听一下姚家搬的地址,过几天再上门来得及。姚佩君无礼,伊拉(她的)爷(爹)、阿姨态度还算可以,拨(给)伊拉(他们)点面子!”我耐着性子劝大家。
“侬(你)还顾全姚家面子!格能(这样)便宜伊拉(他们),要晓得在那能(怎么样),人家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手臂是勿(不)会往外弯的!” 大司、洪喜两人边鸣不平,边对旁边的阿林说,格么(那么)阿拉(我们)现在走,等伯清定下来再讲。
“谢谢,勿(不)好意思了!”我边打招呼边送他们出门。
姚家搬场已过三天,非但姚佩君仍不打照面,连姚钰森也打闷葫芦,种种迹象证明他们都在拖延,搬家无疑也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以为拖到我离开上海就可不了了之。既然姚已不仁,那我也只能不义了。于是准备隔天上午去七村姚家讨个说法。当夜我决定利用最有效、有影响力的大字报做武器,将姚佩君的所作所为跃然字间。
翌晨,阿林借来了一辆黄鱼车,我和伯生将浆糊桶、排笔、大字报交给坐在车上的大司、洪喜出发了。临走前,我心里不好受,不愿做亲事不成反结怨的事,可事实又迫我不做不行。为此,要求兄弟先礼后兵,去姚家不是造反,目的是造舆论、看态度,见好就收,具体看我眼色行事。
半小时不到,黄鱼车停在了曹阳游泳池对面的一幢灰砖房前。我们一行的抵达顷刻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见来人纷纷围拢,大司、洪喜便直指二楼姚家诉说起来:“我伲(我们)是三村居民,今朝到此地是要与迪(这)个新搬来的姚家评理”。
“姚家大女儿脚踏两条船不应该,伊拉(他们)爷(爹)娘难道不管呀?”两个中年妇女大声问道。
“格(这)种人勿(不)要面孔,勿(不)好放过伊拉(他们)!怪勿(不)得大房调小房,原来是心里有鬼!”群众七嘴八舌,议论声越说越响。楼上许多居民纷纷打开窗户,探头张望。
“大家看,二楼姚家有人伸出头来了!”一位眼尖的秃子突然吼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姚家刚开的窗又“砰”地一声关拢了。毋庸置疑,姚家自然明白事情闹大了。
“笃、笃笃”,我连连敲着姚家的门。见里面没反应,便又举手敲起来。
“屋里有人!刚刚头还伸出来格!”楼下有人大声叫喊着。
兴许是围观者的作用,也兴许是姚家知道躲不过,不一会儿门开了。
“是侬(你)?台祖!爸爸、妈妈了啦(在)伐(吗)?”我平心静气地询问着姚钰森唯一的儿子。
台祖朝我看看,又望望门外,见我没恶意就回头向屋里喊了一声“伯清哥哥来了”。
这是一间不足16平方的房间,由于采光不好,从外面看进去一片昏暗。几大件家具本就占了大部分空间,又加上沿墙角架起的一只两层床,就显得更加拥挤。我的突然造访,看来姚家没有思想准备,至少没料到我来得这么快。他们看看这种架势、这种气氛,自知不妙,一家六口(姚钰森和妻子、台祖、二女儿、小女儿还有一个背朝外坐着的终日不见面的姚佩君),有的坐在床沿上,有的靠站在窗前,面面相关,不知所措。
“姚师傅(以往称阿爸),二阿姨”,我平淡的一声招呼,使得屋里尴尬气氛有了改善。
“嗯,侬(你)、侬(你)来啦!”看得出,听惯了阿爸称呼的姚钰森,突然听见我叫他师傅,一时感到有些别扭,可嘴上还是穷于敷衍。
二阿姨上前应付道“事体是迪那(这样)格(的),伊拉(她的)娘舅……”
“二阿姨,勿(不)必了!”我客气地打断她的表白。接着又说,“那(你们)父母、家长的心我明白,可事体(情)已到这种地步,纸是包不住火的,姚佩君应该敢作敢为,不照面不是办法。现在那(你们)又突然搬家,叫我哪能(怎么)想!当然那(你们)定有难言之隐,不过,不打一声招呼总不是道理,对伐(吗)?”
“搬家有些突然,本来我伲(们)准备过两天来告诉那(你们)……”二阿姨急着解释。
“嗯,是!是准备过两天告诉那(你们)格(的)!”姚钰森说话听得很吃力。
“自从上次曹阳公园分手已经几个礼拜了,我的态度非常明确,可为啥至今没给我一个答复?尤其是姚佩君,直到上个月还装得若无其事照拿我妈妈给她的零花钱!”此刻我突然提高了嗓门,其意是在问坐在里面的当事人。
“格(这)样子,侬(你)坐下来讲!”二阿姨指着旁边的凳子说。
“一道!”我不客气地坐下继续说,“其实今朝登门,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应该有个态度、有个交代,否则是太不像话了”。
“伯清,阿拉(我们)格(的)态度是明确格(的),希望那(你们)事体(事情)办好,全怪孙百万迪(这)个害人精!”姚钰森气愤地直言相告。
“姚师傅,事体(事情)是姚佩君自己做格(的),侬(你)也是有苦难言。至于孙百万、陈良铨、姚佩君三者关系与我无关。今朝我来的目的是要佩君讲个所以然,躲是躲不过去格(的)!”可能我的话讲得重,刺痛了老人,只见他头一回喊了一声“佩君,出来讲讲清爽!”
他的喊声不算响,然而姚家众人却像被针刺了一样,所有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投向姚佩君。
父亲的一声喊,迫使姚佩君坐不住。开始她看到我们一行突然到访有点慌,感到失面子、坍台,后来一想反正在自己屋里,有啥怕?任凭你吴伯清怎么说,我不开口也奈何不得。现在没办法了,她只好起身向外走来。
姚由远至近,她身上的光照也随此由昏暗转明亮,令我暗惊的是面前的姚佩君与其去年十月中旬跟我告别时判若两人。原来她身材匀称、小巧、扎一对短辫、黄皮肤、眼睛有神、说话柔软、走路轻盈,给人的感觉是文静且稳重;如今的她脸色黄带灰,眼圈发黑,眼窝陷凹,下巴削尖,走路时身上的外套显得空、晃,加之精神不振、情绪低落,一看就是个颓唐人。此时,不知是往日的旧情,还是其他原因,自己内心不觉涌上几分怜悯。
见女儿站在面前不语,父亲站起来,冲着她说“侬(你)讲呀,拿事体(事情)讲清爽!”说完转身走开。
她依然不作声。双方又憋了几分钟。
“侬(你)准备哪能(怎样)?不见面、不吭声,总勿(不)是办法!”我先开了口。
“有啥好讲格(的)?”她漠然地回了一句,即坐下。
“纸包不住火,侬(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喂,侬(你)脚踏两只船感到吃力伐?!……”说着说着,那几分怜悯早被抛到脑后了。
“侬(你)勿(不)要教训人!我做格(的)事体(情)我负责!”姚见事体(情)已被点破,踌躇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了两句轻、但态度明了的话。
“既然如此,侬(你)有啥打算?”我追问。
“好合好散,侬(你)格东西、钱,我如数归还……”姚不情愿地说。
“侬(你)哪能还呢?”我冷言道。
姚不语。片刻,姚不情愿地开了口,“我如数还你钱、物”。
“钱、物?时间又哪能(怎么)算!”我冲她一句。看她沉默,又开口,“当初,侬(你)自愿与我建立恋爱关系,尤其在知道本人初衷及家况后,同意担当照顾上海家庭、父母责任。侬(你)为了不上山下乡,要求大家为侬(你)保密,说什么到时有了工作,多一份收入即结婚,可称两全其美。第二年,侬(你)看到前途渺茫,侬(你)和侬(你)家主动提出订婚,想既成事实。侬(你)忘记啦,在做完腋下切除手术后,对我妈妈动情地表白自己决无二心,愿意共患难、同命运。即便是去年我离开上海的辰光,侬(你)还口口声声重复着自己的诺言。想勿(不)到,如今侬(你)觉得形势变得对己有利,时来运转了,侬(你)便脚踏两只船,做出见异思迁、另择新欢的行为。最令人气愤的是侬(你)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在与孙百万频频幽会的时候,还每月按时接受我母的生活津贴,其理、其德何在?!……”
房内人都憋住气,静听着我的诉说。
“讲介(这么)许多做啥?有啥用?”姚不耐烦地冒出两句话。
“姚佩君,告诉侬(你)我今朝不是来求侬(你)和好格(的),强人所难非我所为,更不要说同床异梦了!”我抢白道。
“好来,准备哪呢(怎样)?总勿(不)能一直僵下去!”面色难看的二阿姨前来劝说。
姚起身往五斗橱走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衣服、东西出来,回到桌边。
“喏,迪(这)是衣裳、手表,钞票过几天还侬(你)!现在我写收据。”姚对着我说。
“台祖,拿张纸头来!”二阿姨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纸条写毕,姚给我阅,我提出除了姚本人外,还要求家长作证,以此证明笔据的合理、合法。至于钱的归还日期,我无意见,不过有言在先,到时如有变就别怪我无理了。
笔据如下:
经双方家长和本人磋商,统算合人民币叁佰元。如无其它意外事情,分两次归还吴(第一次月前,第二次为明年10月)
姚还吴:英纳格手表、两用衫、棉的确凉衬衫、裤子、棉毛裤各一件、六两绒线。
吴还姚:两双鞋子(收到一双)、枕头套。
本人签字:姚佩君
家长签字:姚钰森
1973年11月20日
11月20日,姚立完笔据后,我们礼貌地撤出姚家。11月23日,待双方交还物品时,姚提出由于一时凑不出钱,第一次归还钱款日期推迟到12月(还款日期改为:第一次还款日期为12月份(80~160元),第二次还款日期为74年年底算清)。她见我犹豫,接着说,“如果你去四川,12月份将钱交给伯生”。
闻言后,觉得反正这么回事了,何况我有笔据在手,怕她赖账不成?于是点头答应。就是这一点头、心一软,姚竟然出尔反尔,钱迟迟不还,以至于造成隔年(1974年夏秋)我们去兴业路(姚的户口所在地)讨债。74年1月2日,姚发了一封信给我,希望我再宽限还款期,阅毕即回复了以下信:
姚佩君:
你元月二日的来函收悉,其意尽知。
关于经济问题,原在73年11月你、我,双方家长经过磋商、措辞定当,并落成了笔据,彼此也都签了字,所以希你务必照文贯彻之。你在信中又提出节外生枝的做法是极为不妥的,至于你的四点原因和困难与我没有丝毫关系,因我已被蒙蔽了五年,再不想继续下去!我相信你不是一个食言的小人,更不是一个骗子。
要通情达理、体面地解决,就必须拿出诚意来,按双方(三对六面)的笔据办事,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道理都是表里不一、耍手段。以你家长所说的话——“你是不道德”。
你说“我想为了我们共同的事情,我需跟你做一番协商”,“过去五年双方都比较信任,你我是无话不谈的……”话出你口,你不问心有愧吗?若按你所述,难道责任要我来担当?难道是我背信弃义,撕毁前曰?难道是我在你背后另择新欢,欺骗家长、朋友?难道是我精心打算,做损人利己的商人买卖?这一切的一切你家明白,你自己就更清楚不过了。你所指的“信任”我已领教过了,故而谈不上什么“我们共同的事情”。
谚语说的好,“谎言犹如腰带,紧紧缚住主人”。
的确,我们还年轻,将来还要做人!正因为如此,我们就更要做个光明磊落的人,绝不做忘恩负义的赖小人!!
今天我还不想撕开面皮,还考虑你的今后,但我绝不怕撕开面皮,就好像医生既然举手开了第一刀,就准备接着干一场。破相到什么程度,一切听你的便,我早就准备并且知道怎么对付!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究竟何去何从,希你斟酌,看着办吧!
这就是我给你的复信。
致
安快!
吴伯清
1974.1.9 Am 1.9
相好遭反对,工作无希望,经济没来源,债务还不了,最后姚施了一个女人特有的伎俩——她拿了张我们两人的照片,向民警哭诉我侮辱她。民警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推进了小屋,不过,两小时后,又放我回家了。五年的马拉松是恋爱最终落下帷幕,结果是讨债不了了之,姚身份、行为曝光,工作不予安排。
反省五年马拉松式恋爱的过程和教训:一、夫妻不宜长期分居,否则是弊多于利、祸大于福;二、找对象、觅爱人,应以品质、身体和事业前途为主要物色条件,当然这必须建筑在投缘、谈得来的基础上,万不可牵强附会,更不应一厢情愿;三、恋爱固然不可仓促,但亦不易过长。恋爱亦存在周期,大致分为接触、初恋期、发展成熟期、平淡拖沓期、麻木危险期,因为恋爱过长,关系会变得平淡、如死水一潭,此时若有外人闯入,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致使小舟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