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清,为了伯英到四川工作,这两年你花费了不少心血,现在她已工作,你尽到了兄长的责任。她和朱良源的关系,全家都支持你的态度,可女大不中留,既然好话说尽,她仍听不进,也只能由她自己去”。“你自己的事应该快点考虑了,讲起来你轧(处)女朋友早,一个又一个,毛兰芳是好,我也喜欢,可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本希望侬(你)和孙桂英、谭慧芳能有发展,啥人(谁)晓得总是勿(不)成,爷(爹)娘为侬(你)急煞(死)。你要在上海成家谈何容易?上海姑娘一听外地就摇头。孙桂英算对侬(你)好了吧?孟碌一回上海情况即变。要晓得失落凤凰不如鸡,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要尽是想上海,为爷娘,侬(你)勿(不)结婚,我哪能(怎么)安得了心?”
我回上海,只要有时间经常会挽着妈妈外出闲聊,沟通内容无其不有。此时妈妈心情总显得格外高兴,乐于听我的“马屁经”。
“哪能,又勿(不)高兴啦?媳妇嘛,总会有格(的),勿(不)过我要寻一个好格(的)来陪陪侬(你)”。“人家格(的)婆婆像雌老虎,侬做婆婆像只小白兔……”我附在妈妈耳边时而轻轻地说着,时而唱着越剧。
“讨债鬼,侬(你)总是在花我,又要引我笑了”,妈妈佯装生气地甩开我的手,不一会儿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和妈妈的这种场景、这种交谈、这种会心发笑,令人难以忘怀,现在唯有每年清明去浏河扫墓,立在她身边时,我的身心才会再次被幸福的母爱包围。
妈妈说的没错,无论是毛兰芳还是其他人,凡是我喜欢的妈妈总是倾向我,哪怕她有意见、看法,可最后总经不起我“磨”,为我操心、烦神,在这个问题上妈妈确实宠我,可以讲我指到哪里她会跟随到哪里,自己并非有意伤母亲心,姻缘就如放风筝那般,放放就断线。
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善于把握,兴许早就成婚,我不否认第一个女友对我的影响大,喜欢将其他女孩子与毛兰芳相比。反正自己是稀里糊涂、阴差阳错,直到21岁去四川依然是我行我素,孑然一身。我属于接触女孩子早且多的人,但真正谈得来、嘎得拢的则数得清。
支内火车上遇见了一见如故的谭慧芳,我俩通信来往近两年,得知她在串连途中患急性肺结核,我即寄上两瓶白鱼肝油。相隔一个月,她在信中除了谢我外,并约好她将随队进渡口碰头,谁料过后就杳无音讯。我曾去了两次成都地质学院打听,结果仍然一样不见人影。
华忠好友那时经常来我家看望,当他从母亲那里知道我情况后,出人意料地欲将其妹介绍与我,出于种种原因未撮合成功。
再说桂林结识的吴玫琼吧,此人是云南景洪建设兵团的连长,后考入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她家住朝阳四村,是一个有主见、有能力的姑娘,经途中一个星期的接触,通过几封信。她有心垂青,我则是个“千里送京娘”,亦失之交臂、擦肩而过。吴后来成为文革后第一批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工农兵大学生。类似情况不再一一列举。一句话,“高不成低不就”。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上海的五月正值黄霉季节,整月淅淅沥沥的绵雨,不仅人压抑得难受,家中的东西都是湿漉漉,许多地方都生出一层薄霉。一天正好放晴,遇上久违的阳光,可谓喜出望外,家家户户敞开门窗,尽其所能拉绳子、搬箱柜、抢地方、晒衣被,忙个不行。人们恨不得一下子将霉气晒个精光,来个彻底的扬眉吐气。此时我家非但搭出竹床、桌、凳晒棉被,连窗后小花园也挂满了毛毯、绒线衫。中午十分,我和妈妈正在小花园翻衣服,偶然间篱笆外走过一个从38号出来的身材匀称、相貌端正的姑娘,经向妈妈打听才知她是后排房子38号10室姚钰森的大女儿——姚佩君。
姚佩君,曹阳三中67届高中毕业生,属一片红对象。姚年幼失母,其父后娶小姨为填房,很大程度上是他岳母舍不得外孙女而为之,由此可见姚佩君备受全家宠爱。这位外观文静的姑娘,毕业前户口已迁至卢湾区兴业路三姨陈幼珍(三姨独身一人,收姚为女儿,将其姓名改为陈佩君)处,平时却住在南市区小石桥路,一人三处的做法很可能是姚家出于当时国家有照顾独生子女不去农村政策的考虑。世事难料,67届毕业还未来得及分配安排,突然宣布67~69届毕业生全部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姚佩君在上海工作的愿望成了泡影,在家一呆就是三年多。善于料理家务,缝衣、织线、不多嘴嚼舌是姚取悦家人,也是本人看中她的重要原因。
我66年离开上海,姚佩君父亲原来与我同在上运四场汽车修理车间,他是工具库保管员,那时我俩只有工作上的交道,都知彼此是前后街坊。儿时的姚佩君和孩子们经常在38号门口玩跳皮筋、造房子、丢手绢或嘴里唱着“一根大蒜两根葱,啥人勿动烂洞公,公来公去就是侬”等儿戏,小朋友的欢笑声有时引我探头张望。事过境迁,未料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已长成妙龄少女。
漂亮、温文、善料家务是我择偶的愿望、条件。五官端正的姚佩君之所以成为我中意的人选,侧重点无疑在后两点。她没工作是不足,这是当时形势所致,鉴于她户口已在兴业路并与三姨以母女相称(算是独生子女),过几年形势一旦有变化,也说不准。失落凤凰成草鸡,自己在四川工作,欲想一个上海工作并与其相称的对象不容易,况且伯英要随我去外地,伯生又前途未卜。家里只有父母,寻个稳重、放心且能照顾上海家庭的女子成了首要条件。父母虽不赞同夫妻分居,但从整个家庭的长远考虑,二老也就同意了。综合因素来看,双方了解、照顾方便、目的明确,将一家托给近在咫尺的姚佩君,应说是较合适的,若亲事成功,本人叶落归根就成为可能。
要促成这件事,中间人少不得。阿姨说请姚后母的好姐妹竹君出面较为妥当。事隔两天,对方有了回音,竹君讲:“事体(事情)顺利,她们全家赞同,你们两家本来就相互熟悉,有基础,尤其是伯清给姚父印象蛮好,姚佩君本人亦愿意。只是为了今后佩君前途,希望保密,两人往来可在南市外婆家进行”。
第一次碰面地点在长风公园前门,那天傍晚姚由其后母陪伴先出门,我则和妈妈随后动身前往。
初次接触,双方十分坦率,我体谅、理解姚要求暂不公开的初衷,因为曹阳三中街道正在调查核实其独女身份。三个小时无拘束的交谈,彼此间的陌生逐渐消失,68年至73年五年马拉松式恋爱就此拉开。
曹阳新村是姚的生父家,卢湾区兴业路是姚的户口所在地,南市小石桥弄是姚的住处。小石桥弄33号,住着一位干净、利索、说话有分量的绍兴外婆,另外有一个比外甥女大不了几岁的娘舅陈良铨。鉴于他在我和姚佩君恋爱中扮着角色,不妨做些简介:陈良铨清瘦、中等个,上棉十四厂保修工。他两只眼睛整天咕噜噜,一看便知头脑活络,热衷于轧闹猛(凑热闹)。他业余喜出没于旧货、寄卖店,不时淘些便宜货回家自营,上门的三教九流朋友杂、多,为此常遭家人和外甥女的不满、抱怨,姚佩君并不尊重这位舅舅,没大没小已习以为常。
为避人耳目,外婆家始终是我们经常碰面、幽会的安全地方,随着去的次数增多,不久我已与姚家人熟悉,且受到外婆和二姨的另眼看待,每次上门,外婆家总要特别开些小灶款待。有时我还小住几天,环境的自由、宽松为我俩创造了爱的氛围,从中发现了姚的一些潜在优点。姚佩君性格属中性,言语不多却有分寸,尤为我欣赏的是会烧一手可口饭菜,会做合身衣服,是一位典型的上海勤俭持家的女子。人需要接触、交谈、沟通,感情产生了,原本欠缺的便会消失。
姚佩君对我及全家的留意、关心,备受父母的赞许,妈妈的乐意已显露在日常间。姚家在我临离上海前发出邀请,我们全家去南市做客,席间品尝着姚掌勺的菜肴,谈笑风声,好不欢乐。姚家主动提出在我二伯家办了一桌订婚酒。
姚佩君深受宠爱,零用钱不愁,但她毕竟没工作、无收入,我认为既然订婚,态度都是认真、友善的。我和妈妈商量决定每月给姚五元补贴,表示本人心意以及关系的存在。68~70年三年关系正常发展。由于她仍没工作,而我又不愿意带她到四川,觉得如果在四川成家,我何必舍近求远。1971年夏天,天气闷热,在我俩外出接触时,发现她身上有异味,俗称狐臭。当时我心一沉,有些失望,静下心想想姚的优点,所以好言挑明叫她去做手术。姚及她全家认真对待,同意我的主张,在妈妈的带领下做了切除手术,效果可以。姚的精神负担释然了,我俩情感进步不少。
离开上海前的两天,姚又约我去南市,那晚出人意料地送了我一套她织的毛衣、毛裤,并执意帮我穿。合身的衣裤穿在身上,一股股暖流涌上心头,两人拥抱、亲吻,情感得到了升华。
“伯清,侬(你)明朝要走了,教我那能(怎么)讲好,为了今后的工作,我勿(不)能亲自相送,请侬(你)原谅……”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那夜我没回家,一直谈到深夜十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