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和集体无意识》书摘01

第一部分  集体无意识的原型

集体无意识的假说属于这样一种观念,即人们起初会觉得它陌生,但很快便会把它作为熟悉的概念来掌握和使用。就一般的无意识概念而言,这已然是事实。

毋庸置疑,无意识的表层或多或少是个人性的;我称之为个人无意识。但是个人无意识有赖于更深的一个层次;这个层次既非源自个人经验,也非个人后天习得,而是与生俱来的。我把这个更深的层次称为集体无意识。我之所以选择“集体”这一术语,是因为这部分无意识并非是个人的,而是普世性的;不同于个人心理的是,其内容与行为模式在所有地方与所有个体身上大体相同。换言之,它在所有人身上别无二致,并因此构成具有超个人性的共同心理基础,普遍存在于我们大家身上。


然而,事实是人们只不过发现了直到这时都还未曾思考过自己的形象。人们开始思考其形象时,他们是在所谓的“理性”的帮助之下完成的——实际上,理性只不过是一切人类偏见及短视的总和而已。


集体无意识绝非一个被压缩的个人系统;它是全然的客观性,既和世界一样宽广,又向全世界开放。

在那里,我是每一个主体的客体,截然不同于我的平常意识,因为在平常意识中,我总是有客体的主体。在那里,我与世界完全合一,如此深刻地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以致我轻而易举地忘记了我是谁。恰如其分地描述这一状态的一种说法是“迷失在自身之中”。但是如果意识能够注意到它,这个自我便是世界。这就是我们必须知道我们是谁的原因所在。

一旦无意识触及到我们,我们就是无意识——我们变得浑然不知自我。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危险,为原始人本能地知道和恐惧,因为他们与该危险相距如此之近。原始人的意识依然不确定,摇摆而行。它依然幼稚,刚浮出原始之水。无意识之波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转,于是他就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谁,做出不为自己熟悉的事情来。因此,原始人害怕无拘无束的情感,因为意识会在其重压之下崩溃和让步。人类的一切努力因此指向了对意识的巩固。这便是仪式与教义的宗旨;它们是防范无意识的危险、“灵魂的危险”的堤坝与墙壁。所以,原始人的祭奠仪式有驱鬼、除咒、避邪、牺牲、净化等活动,以及通过交感神经系统生发出有益的事件。


无论是原始人与否,人类始终站在自己在进行但又无力控制的行动的边缘。其间的一个例子是世界人民无不希冀和平,但同时又在为战争作准备。人类无力反对人类,神明依旧为人类指明命运之道。


提出正确的问题已然解决了问题的一半。所以,我们至少知道了威胁着我们的最大危险是源自精神反应的不可预测性。明察善辨的人早已认识到,任何外部历史条件都不过是威胁着我们生命的真正危险的诱因或者起点。

我们也不能通过摸索进入它们或者挪用他人的情感去感知它们的内容。背诵原型列表毫无用处。原型是像命运一样降临在我们头上的经验的复合体,它们的影响在我们最为个人的生活中被感觉到。


因此,就阿尼玛与生活并不提供解释而言,它们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它们有着一个可以解释的本质,因为在所有混乱之中都有一个宇宙,在所有无序之中都有一个秘密秩序,在所有善变之中都有一个固定法则,因为发挥作用的一切都是基于其对立面的。


集体无意识是精神的一部分,这部分精神可以通过如下事实将其从否定层面与个人无意识相区隔,即它并非一如后者,将自己的存在归结为个人经验,因此并非是一种个人习得。虽然从本质上讲,构成个人无意识的内容有时属于意识,但是它们已然因为被遗忘或者被压抑而从意识中消失;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从未存在于意识之中,因此从未为个人所习得,而是将其存在完全归结为遗传。不同于个人无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情结构成,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基本上是由原型构成。


除了我们的即刻意识——它是完全个人性的,以及我们认为它是唯一的经验性精神,还存在着第二种精神系统,这一系统具有在所有个人身上完全相同的集体性、普世性、非个人性本质。这种集体无意识并非是单独发展而来的,而是遗传而得的。它由事先存在的形式、原型组成;原型只能继发性地成为意识,赋予某些精神内容以确定的形式。


因为医学心理学发展自职业实践,它在发展过程中始终坚持精神的个人性质。我这样讲意指的是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的观点。它是一种“个人的心理学”,其病因学或者因果关系的因素几乎被视为是俨然个人性质的。然而,这种心理学的基础是某些普通的生物因素,比如性本能或者自我主张的需求,这些因素绝非仅仅是个人特性。它不得不如此,因为它自诩是一门解释性的科学。这两种观点都不否认在人和动物身上同样存在的种种先验性本能,或者这些本能对个人心理有着重要影响。但是本能是一个有活力的或者具有启发作用的人的非个人的、普世性地分布的、遗传而得的因素,这些因素经常无力到达意识,所以现代精神治疗面临着帮助患者意识到它们的任务。而且,本能在本质上并非模糊或者不确定,而是具体地形成的启发性力量;这些力量无论早在意识出现之前,还是后来意识发展到某种程度之后,始终追求其与生俱来的目标。因此,它们变得与原型极为相似,事实上,相似得让人有充分理由认为原型是本能自身的无意识形象,换言之,它们是本能行为的模式。

因此,集体无意识的假设并不比本能存在的假定更加大胆。人们始终承认,除了有意识的大脑的理性动机以外,人类活动深受本能的影响。


只要神经病真的仅仅是一桩私事,其根源全部在个人原因之中,原型便不会在其间起任何作用。但如果它是一个普遍不兼容的问题,或者是一个在数量相对较大的个人中引发神经病的别样有害状况的问题,我们就必须假定聚合原型的存在。因为在多数情况下神经病都不仅仅是个人的事情,而是社会现象,所以我们必须假定原型也聚合在了这些病例之中。与这一情势相应的原型被激活了,潜伏在原型之中的那些猛烈、危险的力量因此开始运作,常常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受制于原型支配的人无不成为精神病的牺牲品。


生活中有多少种典型情势,就会有多少种原型。无止境的重复已经把这些经验铭刻进了我们的精神构成之中,但是并不是以充满内容的形象的形式,而是首先仅为没有内容的形式,仅仅表征某种感知与行为的可能性。当符合某种原型的情势出现时,这种原型便被激活,一种强制性随之出现;这种强制性要么像本能驱使一样,获取反对所有理性与意志的方法,要么引发病理维度的冲突,换言之,引发神经病。


梦的源头为受压抑的本能,它们有一种影响意识的自然倾向。在这一类型的病例之中,患者被赋予的任务仅仅是冥思似乎非常有意义于他的幻想的任何片段——也许是一个偶然的念头,或者他在梦中意识到的什么东西——直到其内容即它所根植于其间的有关连带材料变得直观起来。这并非是一个弗洛伊德为释梦目的推荐的“自由联想”(free association)的问题,而是通过考察以自然方式将自身补充到片段之中的深层幻想材料对幻想进行阐释的问题。

这里并非是开始对方法进行技术讨论的地方。仅需说明的是,幻想的综合结果释放了无意识,制造了富有原型形象与联想的材料。很显然,这种方法仅能运用于某些经过精心选择的病例之中。这种方法并非全无危险,因为它可能把患者带离现实太远。因此,对不加思考的应用进行警告是恰当的。


我必须强调阿尼玛概念是一个纯粹的经验性概念,其唯一目的是替一组相关或者类似的精神现象命名。阿尼玛这一概念并不比“节肢动物”等概念作用更大、意义更丰富;


心理之本质并非仅仅展现于个人领域,或者本能及社会领域,而是展现在遍布全世界的现象之中。因此,如果我们希望理解心理,我们就必须着眼整个世界。虽然我们能够,实际上是我们必须基于现实的原因限定我们的工作范围,但是这唯有依靠对局限有清醒认识方能完成。我们在现实中必须处理的现象越复杂,我们的参照框架就必须越大,相应的知识就会越多。


就我们所拥有的关于人的知识而言,我们知道人始终并处处受制于支配性思想的影响。任何宣称自己并非如此的人都会立即受到怀疑。一个没有支配性集体表象的人将是彻头彻尾的反常现象。但是这样的人只存在于离群索居者的种种幻想之中,他们对自己迷惑不解。


因为集体表象拥有支配性的权力,所以不足为奇,它们为最强烈的抵制所抑制。在它们受到抑制的时候,它们并不是隐藏在无关紧要之物的背后,而是置身于已然因其他原因变得有问题的思想与人物身后,强化与复杂化它们的含糊性。


我们几乎无法回避这一假设——有着情感负荷的内容时刻潜伏在无意识之中,并在某一时刻迸发形成投射。这一内容正是会合主题,它所表达的是一个阳性元素总是与一个阴性元素配对这一事实。这一主题的广泛分布及高度情绪性证明了无论个别的心理治疗医师或者心理学家是否理解它在何地、以何种方式影响他自己的特定工作领域,它都是一个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基本心理因素。


但凡在有情绪及情感发挥作用的地方,阿尼玛就会是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中最重要的因素。她加强、夸大、歪曲、神化一个人与自己的工作、与不同性别的他人的所有情感关系。作为结果的种种幻想与纠缠全是她之所为。在阿尼玛高度群集时,她软化男人的性格,使之暴躁、易怒、情绪化、嫉妒、虚荣及不适。男人因此处于一种“不满意”的状态之中,并且把这种不满意传播给周围的人。有时候男人与发现其阿尼玛的女人的关系会说明这种综合征的存在。




第二部分  母亲原型的心理学面向

一、关于原型概念

理性”越是自命独立,它就越是变为了纯粹的理智;理智让教条代替现实,展示给我们的也并非是人类的本来面貌,而是它所希望的人类面貌。

无论他是否理解它们,人都必须保持对原型世界的意识,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仍是造化的一部分,联系着他自己的根。将他与生活的原始意象相隔绝的世界观或者社会秩序不但毫无文化可言,而且还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是一座监狱或者一个马厩。如果原始意象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形式保持有意识,属于它们的能量就会自由地流入人。但是与它们保持联系不再可能时,储存在这些意象中的巨大能量便回流到无意识之中,因为它们也是作为幼儿父母情结基础的吸引力的源泉。无意识因此有了一种力量,对于我们的智识决定用于迷人地诱惑我们充满欲望的双眼的任何观点、思想或者倾向,这种力量发挥着无法抗拒的推力(vis a tergo)作用。人因此被推向了他的意识一方,理性成为了正误、善恶的仲裁人。我丝毫没有贬低神授的理性即人的最高本领的意思。但是它在绝对暴君的角色中并没有任何意义——正如光明在其对手黑暗缺失的世界里所拥有的意义。人会好好地听取母亲的英明忠告,遵守控制人人的无情的自然法则。他永远不该忘记,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种种对立力量保持着均势。因此,理性受着非理性的制衡,计划、意欲之物受着现存之物的制衡。



没有对立物的区隔就不会有意识。这是父系法则,是逻各斯,它永远都在努力让自己摆脱母亲子宫的原始温暖与原始黑暗;简言之,摆脱无意识。天赐的好奇心渴望得到诞生,不回避冲突、困难或者罪过。对逻各斯而言,无意识就是原罪,是邪恶本身。


没有对立面,一切都无法存在;开始时二者是一体的,最终又将合为一体。意识只能通过不断的无意识辨识而存在,宛若每一活物必然经历多次死亡。

冲突的引发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魔鬼路西弗式美德。冲突产生火,情感与情绪的火,就像每一种其他的火一样,它有两个面向,燃烧的一面和制造光明的一面。一方面,情绪是炼金之火,它的温暖滋生万物,它的热量把奢侈品烧为灰烬(omnes superfluitates comburit)。但是另一方面,情绪是钢与燧石相见、火星生发的时刻,因为情绪是意识的主要源泉。如果没有情绪,就不会有从黑暗到光明或者从惯性到运动的变化。



原始人对事物的感知仅仅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事物本身的客观行为,而唯有通过投射才与外在客体相关联的心灵内部事实所起的作用则更大。[插图]其间的原因在于这一简单事实:原始人尚未把为我们所熟知的禁欲主义心理原则体验为知识的批评。对原始人而言,世界或多或少就是他自己的幻想之河里的一种流动现象,其间的主体与客体并无区隔可言,处于一种相互渗透的状态之中。



心理是最深层次的生命之谜的一部分;与任何其他有机体一样,它也有自己的独特结构与形式。这一心理结构及其因素、原型,它们是否曾有过起源,这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因此无法回答。结构是特定之物,是被发现显影于每一情形的前提。这便是母亲,发源地——所有经验被倾注于其中的形式。另一方面,父亲代表原型的动态,因为原型是由形式与能量二者所构成的。

原型的传承人首先是生身母亲,因为孩子最初是通过全面合作与她生活在一起的,处于一种无意识认同状态之中。她是孩子的生理及心理前提。随着自我意识的苏醒,合作渐渐减弱,意识开始进入到对无意识——其自身的前提——的反对之中。


即科学早在一个半世纪以前便表明了意识的易变性与可分离性,并且通过实验予以了证明。我们的意识意图不断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无意识侵入的干扰与阻碍,而无意识侵入的原因在我们初看起来是不可理喻的。心理远非是一个同质的个体——恰恰相反,它是一口沸腾的大锅,其间有相互矛盾的冲动、禁忌及情感;在很多人看来,它们彼此间的冲突毫无根据,以致他们甚至期盼神学家所鼓吹的见解。基于什么的见解?很显然,基于很成问题的一种心理状态。意识或者所谓的性格的和谐根本就不是现实,而是人们所愿望之物。



理想化是一种潜在的魔法驱邪;只要存在需要驱除秘密恐惧的时候,就会有理想化。所恐惧之物是无意识及其不可思议的影响。


然而,象征有着能够把异质的或者甚至无法比较的因素统一在一个意象中的巨大优势。随着炼金术的衰落,精神与物质的象征性统一瓦解,其结果是现代人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去灵魂的世界里,流离失所、人情冷漠。



在象征的历史上,树被描述为生活方式本身,一种进入永远如此、永不变化的发育;它源自对立物的统一,并且也借助其永恒的存在使得统一成为可能。似乎是唯有通过象征现实的经验,人们才能在徒劳无益地寻找自己的“存在”和从中获得一种人生观之后,找到他们回到自己于其间不再是陌生人的世界之路。




第三部分


我的观点是心理乃人类生活最大的现实。事实上,它是所有人类事实之母,是文明及其摧毁者战争的源头。所有这些最初都是心理的,而且看不见。只要它是“纯粹的”心理,它就不会为感官所经验,但依旧毋庸置疑地真实。



✔✔✔轮回是一种肯定,一种必须被纳入人类的原始肯定之列的肯定。这些原始肯定的基础是我所谓的原型。所有与超感官领域有关的肯定归根到底始终受制于原型;基于这一事实,关于轮回的肯定能够被发现同时存在于最为广泛的不同的民族之中也就不足为奇。这些肯定的背后必然有作为基础的心理事件,这是心理学所要讨论的内容——无须进入到关乎其意义的所有形而上学及哲学假设之中。为了获得一个关于轮回现象学的大致认识,有必要以更为显明的轮廓,勾勒出转变经验的整个范畴。可以区分出两个大类的经验:超越生命的经验及自行转变的经验。


1.超越生命的经验

(1)仪式引发的经验。我说“超越生命”,意指新入教者的那些上文已经提及过的经验;新入教者参与神圣的仪式,仪式向他展示生命通过转变与更新获得的永恒延续。


(2)即刻经验。神秘事件在观众中所代表与引发的[插图]一切,也可能以一种自发的、狂喜的或者幻想的经验的形式出现,没有任何仪式。尼采的正午幻想就是这种类型的经典例子。


2.主观的改变

人格的转变绝非稀罕之事。事实上,虽然它们与刚刚被讨论过的、不易为心理学考察所获得的神秘经验大为不同,但是它们却在精神病理学里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我们现在要考察的这个现象所属的领域,心理学颇为熟悉。

(1)人格的缩小。关于缩小意义上的人格的变化,一个例子是原始心理学中作为“灵魂的丧失”而众所周知的东西。这一术语所涵盖的特定情形,可以按照原始人的心理解释为假定灵魂已然走失,一如一条狗一夜之间逃离了主人。因此,巫师的任务是找回逃离者。丧失往往是突然发生的,显现在全身倦怠之中。这一现象密切联系着原始意识的本质,因为原始意识缺乏我们自己的稳固一致。虽然我们对我们的意志力量有控制,但是原始人却没有。如果原始人打算振作起来从事任何有意识的、有目的的活动,而不仅仅是情感的、本能的活动,他就需要复杂的锻炼。我们的意识在这方面更为安全、更加可靠;但是类似事件在文明人当中也时有发生,只不过他们不把它描述为“灵魂的丧失”,而是借用雅内(Janet)表示这种现象的恰当术语来讲,一种“心神的丧失”(abaissement du niveau mental)。[插图]它是意识强度的减弱,可以被比作预示天气状况糟糕的大气压力读数低。张力已然退让,这在主观上被感知为无精打采、郁闷及压抑。我们不再有面对当下工作的任何愿望或者勇气。我们感觉宛如被灌了铅,因为我们全身似乎没有一个部位愿意动弹;其间的原因是我们再也没有可以随意使用的能量这一事实。[插图]这一众所周知的现象相当于原始人的灵魂的丧失。意志的无精打采与麻痹可以发展到非常严重的程度,以致可以说整个人格瓦解,以及意识失去其统一;人格的各个部分让自己相互独立,并因此逃离意识心理的控制,一如被麻醉或者系统失忆。众所周知,后者属于歇斯底里“功能丧失”现象。这一医学术语与原始人的灵魂丧失类似。

心神的丧失可能源自生理与心理的疲劳、身体的疾病、强烈的情感与打击,其间的最后一个因素会对一个人的自信心产生特别有害的影响。丧失始终对作为一个整体的人格产生限制性的影响。它减少人的自信与进取心,并且随着自我中心的日益增强,缩小人的心理地平线。它最终可能导致本质上为负面的人格的发展,这就意味着原始人格的虚假化已然发生。


(2)人格的放大。初始阶段的人格与它日后的情形往往大相径庭。因为这个原因,放大人格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至少是在前半生。放大可以通过来自外部的增长而实现,通过新的生命内容找到它们从外部进入人格的道路、被吸收。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感受到人格的大幅增加。我们往往因此认为这种增加只能来自外部,并因此振振有辞地坚持偏见:人格的养成是通过尽可能多地用外部之物来填充自己。但是,我们越是勤勉地遵循这一秘诀,我们越是固执地认为所有的增加只得来自外部,我们的内在就会越是贫瘠。因此,如果某种伟大的思想从外部抓住我们,我们必须明白,它抓住我们完全是因为我们内心的某种东西与它相符,去迎接它。心理的丰富在于心理接受力,而不在于拥有物的增加。从外部来到我们的一切,以及为此从内部浮现出来的一切,唯有具备了如下条件才有可能成为我们自己的人格,即我们的内心足够广阔,能够与进来的内容相匹配。人格的真正增长意味着从内在源头汩汩而流的意识的增强。如果没有心理深度,我们就绝不可能精当地理解我们的客体的强大。因此,有人曾不无正确地说过,人是随着其任务的伟大而成长的。但是,他内心里必须得有成长的能力,否则即使是最为伟大的任务,对他也不会有丝毫裨益。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被任务摧毁。


(3)内在结构的变化。现在我们要讨论的人格变化,既不表示放大,也不表示缩小,而是表示一种结构变化。最重要的形式之一是着魔(possesion)现象:某些内容、某种观念,或者一部分人格,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获得了对个人的控制。因此,着魔的内容会显影为不同寻常的信念、古怪的行为、锲而不舍的计划等。它们通常是不容修正的。如果有人试图处理这样一种状况,他就必须是着魔者特别要好的朋友,并且几乎愿意忍受一切。我不打算在着魔与偏执狂之间划出任何严格的界限。着魔可以被归纳为自我人格的认同于某种情结。[插图]

这种情况的一个共同点是对人格面具的认同,人格面具是个人适应世界的价值理念或者他用以对付世界的方式。


祖先的灵魂通过宗教仪式复活,这对部落生活具有至高无上的功能意义。这类观念可以一直追溯到石器时代,为人四处传播,一如可以从可能被发现于他处的无数其他遗迹中看到的那样。因此,并非不可能的是,这些原始的经验形式甚至可以作为认同祖先灵魂的例证在今天发生,而且我认为我已然看到了这样的例证。


(4)对团体的认同。我们现在要讨论另一种形式的转变经验,我称之为对团体的认同。更为准确地讲,它是个人对诸多人的认同,这些人作为一个团体,有着一种转变的集体经验。

✔✔✔团体经验发生在比个人经验更低的意识层面上。这是因为这样的一个事实:当众人聚在一起分享某种共同情感时,从团体中生发出来的整体心理低于个体心理的层面。如果是一个很大的团体,集体心理就会更像一个动物的心理,这就是大组织的伦理态度始终让人怀疑的缘故。大团体的心理学不可避免要堕落至“乌合之众”(mob)心理学的层面。


因为如此众多的人同时在场会产生很强的暗示作用。团体的个人很容易成为他自己的暗示的受害者。比如,倘若某个建议得到了整个团体的支持,必然就会发生点什么;即使这个建议有失道德,我们大家同样会赞成。在团体中,我们既不会感到责任,也不会有恐惧。


所有在场者无不陷入一张由相互之间的无意识关系编织而成的无形大网之中。如果这种状况加剧,一个人就会实实在在地感到被认同他人的普世浪潮推向前方。这可能是一种不错的感觉——成千上万只绵羊中的一只。另外,如果我觉得这个团体是一个伟大的、了不起的整体,我就会觉得自己是英雄,与众人一起被颂扬。


这是非常安逸、方便地将自己的人格提升到更加崇高层面的一种方式,所以人类始终组成使得集体的转变经验——通常是狂喜性质的——成为可能的团体。对更低的、更原始的意识状态的退化性认同常常伴随着一种强烈的生命意识;因此出现了退化性地认同石器时代的半人半动物祖先[插图]的兴奋效应。

团体内的不可避免的心理退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仪式的削弱,换言之,通过一种崇拜仪式,使神圣事件的庄重表演成为团体活动的核心,阻止大众退回到无意识本能之中。通过调动个人的兴趣与注意力,仪式使人即使是在团体里也可以拥有比较个人的经验,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有意识。但是,如果无关乎通过象征表达无意识的中心,大众心理就会不可避免地成为着迷的催眠中心,将每一个人都吸引到其魅力之下。这就是大众始终是心理传染病的渊薮的缘故,


(5)对英雄崇拜的认同。作为转变经验之基础的另一种重要认同,是对通过神圣仪式被转变的神或者英雄的认同。


(6)巫术过程。另一种转变形式是通过一个直接用于此目的的仪式获得的。不再是通过参与仪式获得的转变经验,仪式被明确地用于实现这一转变的目的。


(7)技术的改变。除巫术意义上的仪式使用以外,还存在着其他专门技术;其间除仪式固有的恩典以外,还需要新入教者的个人努力,以期达到预定目的。这是一种由技术手段引发的改变经验。东方的瑜伽、西方的“灵魂操”(exercitia spiritualia)等众所周知的运动就属于这一类。这些运动表征事先拟订的专门技术,旨在获得某一特定的心理效果,或者至少是提升它。


(8)自然的改变(个体化)。一如我已然指出的,除技术的改变过程之外,还有自然的改变。所有轮回思想都是以这一事实为基础。自然本身要求死亡与轮回。一如炼金术士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所言:“自然欢喜于自然,自然征服自然,自然统治自然。”总有自然的转变过程发生于我们身上,无论我们是否喜欢它,也无论我们是否知道它。这些过程产生出相当大的心理效应,这些效应本身足以让任何有思想的人自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样的一个中心或者转变场所便是那七个人沉睡于其间的那个洞穴,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经历生命的延续至几近不朽。当他们一觉醒来时,他们已然睡了309年。

这一传说的意义如下:但凡有人进入那个洞穴,换言之,进入那个人人在内心都有的洞穴,或者进入无意识背后的黑暗,他都会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首先——无意识的转变过程。通过渗透到无意识之中,他就与他的无意识内容建立起了联系。这就可能导致性格在肯定或者否定意义上的暂时性变化。这一转变往往被解释为自然寿命的延长或者不朽的预兆。

这些启发性的评论正是那些自己无力轮回、不得不满足于道德行为的人,换言之,遵守律法的人所需要的。律法所规定的行为往往是精神转变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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