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中元节,下午四点,往老家方向赶了回去。每年的这一天,我们几兄弟一大家子,几乎如此。
其实,在我们老家,中元节叫做“七月半”,很响亮的一个名字!如果你随便问一个住了几十年的村民,问他中元节是啥,估计他会一脸懵。
厅堂的纸衣已整齐铺好,八仙桌上的贡品也有序铺排,习惯于乡村节奏的大哥,在家早已准备好这一切。
小时候,我们村的中元节从农历七月十三这天就起兴了。到了中元节前,各种应时农活都告一段落,农村意义上的“农忙”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找到一个时间点的窗口儿,与神祗交流,祈求先祖的庇佑。这个环节,最直接,最通灵的就是烧纸衣给先人表虔诚之心。
我们这边民间三大祭祀活动中,如果说清明是送钱、过年是送吃、那么中元节就是送衣了。
小时候,我们农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甚至很多人开玩笑说自清明节吃了肉,饿到现在都馋了。那时,我们村里的水好,几乎家家户户都喂养有鸭子,其肉质名声在外。每到中元节前后,当令的鸭子陆续出栏。除了养着长蛋的母鸭外,其余的都选择卖完,也为秋季学期开学的孩子集攒些学费。
记忆中从七月十三日起,古榕树下“L”字型古井、老桑边杨柳泉、永宁门外玄武井到处都是杀鸭的人们。那些生蹦乱跳的精灵,经历了一个夏季的滋养扑腾,鸣欢铺陈,是时候比拼谁家的大,谁家的不够争气了。这一刻的大伙,脸上洋溢着满足和自豪。
七月十四,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元节。每家每户在这一天,都把农活停了。一大早,磨豆腐、做糍粑,都在为祭祀俸神做准备。对应这个节日,村里做的一般是灰水粽。选用百分百的糯米,用生荆树叶烧烬的灰将其浸透,经过长时间蒸出的粽子金黄碧透,香醇悠远,且伫久而不馊,佐以糖蜜食之,确是消暑极品。
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奶奶虔诚做纸衣的专注神情。那时神台前的堂屋,一溜儿五色纸儿摆满八仙桌上,经过奶奶的剪刀裁出一件件男女式衣服,搭配了各色纸料,男款女款式样严格区分,在哪落扣,在哪开襟,极为讲究。老奶奶用碎纸剪成扣子、用丝条糊好边襟,每做好一件,口里都念念有词。原来在她的安排中,每一个先人,都会得到指定的一件一一且是通了神的。
奶奶去世后,我们家的这个手艺就断了。如今烧给祖上的纸衣儿,就只能在香烛店买了。
我总是觉得买来的纸衣欠缺了点什么,至于缺少些什么,又具体说不上。
我喜欢七月半这个节,从时间上看,它恰如其分地落在“农忙”与“农闲”的边上,形成分野,一到这节,身心就可松驰下来。另外,它也是承接开学前的一个点儿,大伙可以借助这个节日,好好地回顾流火的暑季,告别它,从这里开始,奔赴下一站。
村上的广播,正播送着欢快的曲儿。夕阳斜洒在古榕上,乘凉的人们从容自得。只是偶尔响起的鞭炮声,才忽然觉得今天还是传统的节日。竟和我印象中相去甚远了,家家户户通了自来水后,再也没法让孩子见到集体宰鸭的盛景了……虽显贫困但带味的七月半,才是我心中纯粹的节。
还好,我可以还原一个当年的“节”给孩子们,一个不曾被淡忘的节日,至少在仪式上可以做到。
老大在厨房忙活,我和弟弟主祭,继父的小儿子也带着小孩上来。孩子们融洽在一起,从装香、点烛、烧纸、奠茶酒一整个仪式流程不落,认真做了。这些孩子们,尽管从小学生到大学生各年龄段都有,但在肃穆的神台前,都懂得坚守些什么。
在敬俸祖先牌位、炮爷、灶君、天官和门神等结束后,最后一项是烧纸衣。最后用大芋叶包了灰,大大的一个“心”型,送至东溪边上。一腔思念化纸马,两叶合心送东篱。
不由自主想起黛玉葬花来……
过好每一个传统节日,让传统文化更富温度,这或许才是节日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