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曹操:执剑吟诗
在三国对峙的遍地战火中,本应出现大批军事家和政治家,但是没想到,当时出现的军事家和政治家都不是一流的,却出现了一个一流的文学家—曹操,连他自己也没想到。
他一度几乎要统一天下秩序,重建山河规范。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成功,终于战胜了所有对手,却没能够战胜自己的寿数和天命,在取得最后成功前离开了人世。他的儿子又没有这股能耐,因此只能永久地把自己的政治业绩沉埋在非议的泥沙之下。
人人都可以从不同的方面猜测他、议论他、丑化他。他的全部行为和成就都受到了质疑。无可争议的只有一项:他的诗。
在三国对垒中,同样是战阵中的作品,曹操的那几首诗,已经足可使他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流的文学家。
曹操与诸葛亮相比,诸葛亮在文学上表达的是君臣之情,曹探在文学上表达的是天地生命。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些文学语句都是曹操创造的,他是汉语文化的主要原创者之一,更不必说他诗作的宏伟意境了。
这些诗作还表明,曹操一心想做军事巨人和政治巨人而十分辛苦,却不太辛苦地成了文化巨人。
曹操的诗,干净朴实,简约精悍,与我们历来厌烦的侈靡铺陈正好南辕北辙。人的生命格局一大,总能够把自己的话语简化得铿锵有力。
曹丕和曹植父子三人拢在一起,占去了当时华夏的一大半文化。真可谓“天下三分月色,两分尽在曹家”。而曹操的诗,是礁石上的铜铸铁浇。
第八节
阮籍:大哭又长啸
当年曹操身边有一个深受重用的书记官叫阮稱,生了个儿子叫阮箱。在曹操去世后三四年,他有一个曾孙女婿将要出生,新的一代出现了。
这新的一代,面对的是一个“后英雄时代”。长辈们龙争虎斗了一辈子,谁也没有胜利,只留下狼藉的山河、破碎的人心。于是,新的一代不再相信以前的一切,重新冷眼深思、特立独行。他们之中,又有一些人极具哲学天赋和艺术才华,留下了一份高贵、神奇、凄美的生命文化,深深地锲入了历史。他们后来一直享有一个共同的称呼—— “魏晋名士”。
代表者就是阮籍、嵇康。
阮籍喜欢一个人驾着木车游荡,没路时,绳驱车向后,另外找路。找着找着又到了尽头,他又大哭,走一路哭一路。荒草野地间谁也没有听见,他只哭给自己听。
平日,他喜欢一种没有词语的歌吟方式,叫“啸”。往往是哭罢之后,感觉有一种沉重的气流涌向喉咙,他长长一吐,音调浑厚而悠扬,似乎没有内容,却吐出了一派风致、一腔心曲,比任何词句都苍茫浩大。
阮籍这么一位有才华的名人,当然会引起官场的注意。他对官场的态度很有趣,不像历代文人那样,要么垂涎官场,要么躲避官场,要么利用官场,要么对抗官场。他的态度是,游戏官场。
阮籍一生,正儿八经地上班,也就只有十几天。为了这次短促的上班,四百多年后的李白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来歌颂:“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剖竹十日间,一朝风化清。”
阮籍得知有一位兵家的女孩,极有才华又非常美丽,不幸还没有出嫁就死了,随后就赶去吊唁,还在灵堂大哭了一场。这眼泪,不是为亲情而洒,不是为冤案而流,只是献给一具美好而又短促的生命。
终于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像模像样地哭过了,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只为美丽,只为青春,只方异性,只为生命,哭得那么抽象又那么淋漓尽致。男人之哭,至此尽矣。
阮籍的母亲去世了。按照当时的规矩,在吊唁的灵堂里,只要有人来吊唁,亡者的亲族必须先哭拜,然后客人再哭拜,一次又一次。
但是人们发现,阮籍看到别人进来既不起立,也不哭拜,两眼发直,表情木然。这引起了很多吊唁者的不满,传开被一个年轻人听到了。这个年轻人起身捧了一坛酒,拿了一张琴,向灵堂走去。
酒和琴,与吊唁灵堂多么矛盾啊,但阮籍一看就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他在心里说:“你来了吗?与我一样不顾礼法的朋友,你是想用美酒和音乐来送别我操劳一生的母亲?谢谢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