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得利珲走入叔库穴屋,说道:“父亲,辛阿尼回禀:木尔哈齐已然应承。”
“应得好!”叔库冷峻地脸上霎时露出笑容,叹道:“他这一应,牙力休矣!”
得利珲不解其意,问道:“推选时,二人纵是平手,牙力也会发起‘遮嘉丹别’。一对一打斗,那个小矮子岂有胜算?”
叔库捋着两撇胡须笑道:“个中玄妙,非尔等可知。不知越羽族中可有智者……”
正说时,侍卫来报:拜慕毕求见。
得利珲骂道:“此等淫贼,见得什么,轰将出去!”
“事成矣!”叔库拊掌大笑,当下屏退一干人等,只唤拜慕毕入内,执手慨叹:“越羽族内,只有你拜慕毕是个聪明人!”
拜慕毕笑道:“大人有意襄助,心中必有谋划,还望指点一二。”
“好说,好说!”叔库揽着拜慕毕坐到榻上,低声问:“若牙力发起‘遮嘉丹别’,木尔哈齐可有胜算?”
拜慕毕搔首苦笑:“刀斧搏杀,实非我弟所长。”
叔库挥手应道:“既如此,我便送他个人情。”
拜慕毕惊问:“大人能助我弟斩杀牙力?”
“牙力,匹夫耳,寻常妇人亦能杀得,何况‘矮巨人’!”叔库笑道:“听闻你交游甚广,可择选三五妇人,明日黄昏时送到此处。”
拜慕毕眼睛一转,搔首笑道:“不想大人深谙此道。罢了,待我回去仔细挑选,必累得牙力提不起斧子!”
“嗯,再选一个稳重妇人,将此物藏于酒中,哄牙力饮下。”叔库说着,递去两片叶子,低声叮嘱:“此事不可外传,切记。”
拜慕毕接过叶子,面露难色,苦笑道:“大人谋划,甚为稳妥。奈何……”
叔库会意,当场赠送百匹貂皮,差人送到聚落。拜慕毕连声道谢,方才欢喜离去。
四日后,一切调配妥当,叔库宴请牙力等人。
席间,牙力颇有感慨:“明日便要宰杀小子。憘,可怜我那妹子,又成了寡妇,到底是个不祥之人。叔父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众人佯作嗟叹。
叔库笑道:“兄长多虑了,大位已有定数,今日酒席实则庆功宴耳!”
牙力惊问:“我弟何出此言?”
叔库回首唤来一个少年,笑问:“兄长,可识得此人?”
牙力上下打量一回,摇头不知。
叔库道:“此乃沓尔满长子,阿格阿。”
众人听罢,面露难色,不知其意为何。
牙力一怔,敛容问:“小子来此,是何用意?”
叔库笑答:“诸位不必多疑,沓尔满族长决心撑持兄长,特遣长子致意。”
牙力将信将疑,嗔目喝问阿格阿:“你父为何如此?”
答道:“姨母不愿守寡,因此央求我父,只盼救他丈夫一命。”
众人听罢,哄笑一团。
牙力乐不可支,挥手道:“你这小子,倒也实诚。罢了,转告你父:我若夺位,当饶小子一命!”
阿格阿连连称谢。
牙力大喜,于是纵情欢饮,当晚尽醉方休。
只待众人熟睡,叔库上前唤醒牙力。
“此番夺位,全赖我弟撑持。酒来,再饮一回!”牙力拭去口水,又饮下一碗。
叔库谄笑道:“兄长豪迈,部落强盛可期。”
“哈哈,你我兄弟联手,什么句丽、夫余,统统不在话下!”
“兄长说的是……”叔库见时机已到,俯身劝说:“此间更有厚礼,原作庆贺之用。眼下胜局已定,兄长大可提前受用。”
“何物?”牙力饶有兴致。
“兄长一看便知。”叔库唤来几个奴仆,将牙力扶进一处穴屋。
内有五个赤裸女子,见了牙力,争相扑上身来。
“这是何意?”牙力手忙脚乱,逐个抚摸一番。
叔库笑道:“大局已定,兄长尽情玩耍,明日同去营地,顺手夺了大位!”
“也罢,我弟费心了,待我作了酋长,保你富贵无忧!”牙力说罢,忙与女子嬉戏,肥硕的身躯霎时淹没在一众胴体之中。
叔库冷笑一声,乃退守门外。
门内欢愉声彻夜不断。
次日清晨,颜恩等前来找寻。寒暄已毕,叔库引着众人走入穴屋。内中酒气熏天,牙力正昏睡在女子中间。颜恩叫苦不迭,连忙搀出穴屋。彼时牙力半昏半醒,四肢气力全无,双眼黯淡无光,止不住地大口喘息。
叔库狡黠一笑,劝道:“虽说大位易得,兄长还需勉力前行。”说罢,命人将牙力扔到木舆上,如死猪一般抬往忽罕河谷。
守在谷外的柯乌伦迎住众人,眼见牙力这般憔悴,不由得暗自叫苦,劝道:“父亲,怎地这般模样,倘若木尔哈齐发起‘遮嘉丹别’……”
“无妨,大位已是囊中之物!”牙力摆手笑道。
叔库劝道:“侄儿多虑了,木尔哈齐身处劣势,如何发起‘遮嘉丹别’!”旋又说与牙力:“兄长,已到谷口,还需勉力步行,切不可叫旁人小觑。”
牙力点头称是,忙挣扎着起身。柯乌伦近前搀扶,却被颜恩伸手推开,虽怒形于色,却不敢争执,恨恨退到一旁。颜恩扶起牙力,领着一干人等走进河谷。
叔库佯作感慨:“侄儿通身本领,竟要受这腌臜气!我若夺位,必使侄儿作个族长。”
“叔父过誉了,小侄知道深浅,断不敢有非份之想。”柯乌伦应过一句,迈步便走。
叔库摇首叹息:“彼若我子,何愁大事不成!”
进得营地,正听见两人高声争吵。原来沓尔满与俾剌正为遇袭之事相互指责,乃至破口大骂,旁人莫衷一是,只得两厢安抚。
“住口!”牙力大吼一声,怒道:“今日议定大位,你两个孰是孰非,日后自有评判!”
二人不敢再言,各自退回坐定。
牙力问道:“各族来否?”
托若答道:“八位族长悉数到场。白山部慕桓酋长、伯咄部哈突勒酋长各遣俾剌大人、阿不敦大人观会,号室部、安车骨部尚无人前来。”
“不等了!”牙力说罢,转首朝大萨满安杜灵哥使了个眼色。
大萨满唯唯,趣步走进场地,起先哀悼塞萨酋长,尔后询问遗嘱事。
渥尔后说道:“我父遗言:由木尔哈齐承继大位。当时托若在侧,可为见证……”
“这等见证,哪个见过!”达哈干高声叫嚷:“既无族长在侧,此言不足为凭!”
大萨满道:“依照传统:酋长遗言需有族长见证,方可议论。渥尔后之言不足为凭,大位仍以推选为准,诸位族长以为如何?”
八位族长一并称是。
“既如此,各族可派一人参选,列于我身两侧。”大萨满说罢,张开双臂等候。
牙力、木尔哈齐起身入场,分立两边。
大萨满抓起二人手臂,高声说道:“参选者:厥稽族长牙力、越羽族人木尔哈齐。诸位族长撑持哪个,便站到其人身后,鼓停为止!”
鼓声旋即响起。七位族长各自起身,分列二人身后。牙力成竹在胸,乃昂首站立,等着众人致意;木尔哈齐无暇顾及,仍在心中演练搏杀技巧。
鼓声停止。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大萨满两相查视,松开二人手臂,乃道:“牙力族长有厥稽、窟突始、忽使来、悦稽蒙四族撑持;木尔哈齐有越羽、破奚、步都赖、步步括利四族撑持。二人平手,胜负未分!”
牙力心下猛地一颤,双脚好似踏空一般,若不是身旁的达哈干及时搀扶,怕是要当场跌倒,继而回首怒视沓尔满,使其不敢直视。
“你做的好事!”牙力低吼一声,顿时来了气力,意欲上前问个究竟,被达哈干等及时阻拦。
大萨满见势不妙,赶忙问道:“牙力族长、木尔哈齐,你二人可有话说?”
木尔哈齐高声应道:“我向牙力族长发起‘遮嘉丹别’,以决大位归属!”
此言既出,举座皆惊。
牙力兀自恼恨,未曾留意二人话语,迟迟未作回应。
大萨满问:“牙力族长,木尔哈齐发起‘遮嘉丹别’,你可有……”
“‘遮嘉丹别’?”牙力猛地回过神来,吼道:“小崽子,竟敢这般欺我。好,应下了,看我如何宰你!”
大萨满高呼:“牙力族长应下‘遮嘉丹别’。二人将在猪坑决斗,由死神决断大位归属——”
众人齐声喝彩,簇拥着牙力、木尔哈齐走向猪坑。彼时,百余头黑猪已挪到别处,连坑底的猪粪也一并打扫。
趁着拣选兵刃,牙力对叔库说道:“猪崽子,兄弟一场,竟与外贼联手害我。”
叔库佯作叹息:“兄长差矣,沓尔满反复无常,小弟也是受他蒙骗……”
“奸诈小人,以为找几个女子便能害我?”牙力褪去布襜,怒道:“待我夺下大位,必将你父子扔进山林,任由野兽分食,以解心头之恨!”
叔库踮起脚,附耳说道:“此役我赌上身家性命,必叫你死于竖子之手。兄长毋需怨恨,毕竟兄弟一场,今夜便为你复仇……”
“哈哈,睁大猪眼瞧好了,看我如何宰杀竖子,叫你奸计落空!”牙力说罢,将巨斧掷入猪坑,迈步走向软梯。
途经尼莽济,牙力颇为感慨:“憘,你我亲如手足,奈何今朝手刃你弟。”
尼莽济应道:“抗击夫余,乃我弟所愿。纵然身殁,也算死得其所。”
“小子好见识,只叹生不逢时!”牙力说罢,顺着软梯爬入坑内,继而扬斧高呼:“木尔哈齐,你可听得,死神在召唤——”
呼喝之声响如炸雷,引得拥趸喝彩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