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恰逢慕惇、木尔哈齐外出巡视。托若赶到西岭,只言酋长遇伏重伤,急召渥尔后嘱托后事。渥尔后惊慌不已,忙将两子托付拜穆毕,只身跟随托若赶赴忽罕河谷。
彼时,塞萨酋长正在榻上昏睡,周身热得如火膛一般。
渥尔后连声呼唤,待父亲微微睁眼,疾声问道:“何人所为,叔库、牙力,还是白山部?”
塞萨酋长咳嗽一声,胸口涌出汩汩鲜血,含混应道:“不是他们……傻丫头,莫寻凶手,眼下要紧的是……是依仗沓尔满,将来设法拥立黑叶赫,将……将大位攥在自家手里。我死,也能瞑目了!”言及此处,眼前蓦地变黑,情知命不久矣,转而呼唤托若。
托若近前应答。
塞萨酋长道:“你等可作见证:我死之后,由……由木尔哈齐承继大位……”话未说完,忽而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气绝身亡。
托若伏地称是。
渥尔后不敢耽搁,立即封闭“大屋”,对外只言酋长负伤,又遣托若告知木尔哈齐,使其早作打算。
木尔哈齐闻之,且惊且喜,忙寻慕惇商议。
慕惇惊问:“凶手为谁?”
答道:“托若不知,只说酋长在速宾水谷地遇伏,后撤时为暗箭所伤。当时,部众尚在谷内搏杀,死伤不明。”
慕惇闭目叹息:“如此说来,老二生死未卜。”
“二哥勇猛善战,凡人伤他不得。”木尔哈齐眨了眨眼睛,转而问道:“眼下应当如何,既有酋长遗言,我可承继大位?”
慕惇叱道:“糊涂!塞萨死时,身边无一族长,仅凭渥尔后、托若之言,谁个信来?眼下不可妄动,待部众归来后再作计较。”
木尔哈齐虽不情愿,也只得颔首应承。
彼时,速末部众退守速宾水口。酋长负伤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各族无心再战,于是共推牙力为将,统筹返程事宜。
途中,牙力寻来叔库,笑道:“好个谋划,我弟费心了!”
“兄长此言,小弟甚是不解……”
“欸,你我兄弟何必打诨!如今老儿已死,我弟有何谋划?”
叔库心下一惊,强颜笑道:“风言风语,不足为信。”
牙力道:“不必疑虑,我在营地耳目众多,断不会有差。如今渥尔后秘不发丧,分明是包藏祸心,你我不可不防啊!”
叔库将信将疑,叹道:“倘无遗命,仍由各族推选罢了……”
牙力道:“要害正在此处,木尔哈齐已有越羽、步都赖、步步括利三族撑持,沓尔满又是个顺风倒的,你我若再各自为战,可就便宜了越羽氏族!”
叔库抚着嘴角的胡须,始终不发一言。
牙力见状,又道:“不如联手夺位。事成,我作酋长,你掌交易,你我兄弟仍旧把持部落!”
叔库问:“倘如此,厥稽族长换谁作来?”
牙力冷笑道:“此事……自有族中长老推选。”
叔库摇头苦笑:“如是说来,仍旧与我无干。左右无益,何必与兄长联手?”
牙力敛容道:“这般痴傻,怎好与人交易!我弟如是想来:往日,你仗着夫余人撑持,克扣来往财货。诸部恨你远甚夫余。木尔哈齐一朝夺位,必与夫余开战,那时交易断绝,谁个怕你?”
叔库怒火中烧,垂首略作思忖,强颜应答:“兄长深谋远虑,我岂能拂了美意?也罢,就依你之言。”
“哈哈,便是这般。一朝联手,同享富贵!”牙力扬长而去。
叔库盯着牙力背影小声嘀咕:“蠢猪也想夺位?嗬,且看我如何‘成全’你来。”说到此处,不由得喜上眉梢。
入夜,叔库唤来得利珲,尽述前事。
得利珲劝说:“父亲,牙力百般胁迫,日后必不相容,不如转投木尔哈齐……”
叔库叱道:“胡闹,既有巫士之事,小子岂能容我!”
得利珲小声嘟哝:“索性投奔夫余,好歹落个富贵……”
叔库叫骂:“竖子,贪图富贵,竟将大位让与外人,厥稽氏族怎出了你这个孬种!”
得利珲面露难色,搓手慨叹:“大位再好,也不必赔上性命。”
叔库叹息一声,摆手道:“我有一计:若成,可得大位;不成,噫,作个富家翁罢了!”
“计将安出?”
“似你这般怯懦,真个听了,只怕要吓破胆!你去寻辛阿尼、沓尔满,这般说来……”叔库拽过得利珲,附耳叮嘱一番,听得他喜笑颜开。
数日间,众人返回部落,各色流言甚嚣尘上。牙力领着达哈干、安格哈、叔库等闯入营地,嚷着要见酋长,以证传言。渥尔后无奈,只得承认酋长身殁,更应众人之请,将尸身葬于东岭。葬毕,众人又请五日后召开大会,以定推选之事。
渥尔后惊问:“依照传统,推选时还需邀请白山、伯咄、号室、安车骨四部观会,区区五日,哪来得及?”
牙力笑道:“妹子好没见识,时逢乱世,部落岂能一日无主!再者,今春还要筹措贡赋,没个酋长如何成事?”
旁人一并附和,索性在葬地闹将起来。渥尔后没了主见,只得屈从。牙力心满意足,一面以营地之名通告各族,一面遣使邀请诸部。
西岭,尼莽济正向兄弟三人回忆前事:“当日,我等与白山部渡过速宾水。有探子来报:沃沮渠帅逃往上游谷地。两个酋长计较过后,决定亲率主力追击,各留一队青壮殿后。谁知沃沮人竟在谷内设伏,幸得叔库察觉,我等方才提早后撤。否者,断难得出!”
慕惇问:“何人殿后?”
答道:“白山部是酋长之子俾剌,速末部便是沓尔满。”
木尔哈齐怒道:“沃沮人天性怯懦,向来只会逃窜,怎敢将兵伏击,此事必有内贼!”
“此言合我心意!”尼莽济拍着膝盖叫嚷:“慕桓宠爱少子打不孙,早有立嗣之意。俾剌小子恼羞成怒,想要杀父夺位,孰料弄巧成拙,反倒伤了塞萨!”
拜慕毕摇头感叹:“倘真如此,这仇算是结下了。塞萨已然殁了。”
尼莽济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这下可要变天了!”
正说时,巡卫领着托若来见。
慕惇道:“此间别无外人,但说无妨。”
托若道:“酋长已逝,营地拟于五日后议定大位。”
慕惇颔首应承,将他打发去了。
尼莽济问:“依照传统:各部推选酋长,必邀诸部观会。此番只留五日空闲,不知何意。”
慕惇满面疑惑,叹道:“想是牙力、叔库作梗,可二人又不占上风,这般行径,究竟何意?”
几人不得其解。
“议论大事,奈何少我一人?”辛阿尼一边说着,一边踱了进来。
拜慕毕没好气地应道:“你终日侍奉主子,我等去哪寻你?”
辛阿尼笑道:“我为大位而来,三哥何必嘲弄。叔库大人有话:愿助木尔哈齐夺位。”
木尔哈齐猛地起身,满面狐疑。
辛阿尼道:“休要惊慌。叔库大人有一条件……”
“若能夺位,莫说一个,十个也应得!”木尔哈齐脱口而出。
辛阿尼盘坐地上,侧目笑问:“叔库大人要作厥稽族长,你能应否?”
木尔哈齐疑惑不解,抚着头皮反问:“族长乃是牙力,我如何叫他让位?”
尼莽济恍然大悟,拊掌道;“‘遮嘉丹别’,叔库要你杀了牙力,真是好谋划!”
木尔哈齐惊问:“此言何意?”
慕惇从旁解释:“‘遮嘉丹别’是一种古老决斗。推选酋长时,倘若二人平手,一人便可发起‘遮嘉丹别’:另一个若应战,二人则在猪坑内搏杀,至死方休,胜者便是酋长;否者,发起者即为酋长。”
拜慕毕叉腰叹道:“如是说来,牙力亦有四族撑持,恰与五弟一般。”
木尔哈齐面露难色,缓缓坐到地上。
辛阿尼见状,冷笑道:“如何答复,我去回禀。”
木尔哈齐反复搓揉手掌,始终不发一言。
“孬种一个,还妄想夺位!”辛阿尼起身便走。
“且慢!”拜慕毕起身大喝:“回禀你主子,就说木尔哈齐应下了!”
“好,看他如何斩杀牙力!”辛阿尼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木尔哈齐正待阻拦,却被拜慕毕按在地上,急得仰面大呼:“三哥,害苦我也!”
拜慕毕笑道:“三哥岂能害你,我自有妙计,你若听了,必要感激涕零!”
木尔哈齐双眼一亮,惊问:“有何妙计?”
拜慕毕回首道:“‘遮嘉丹别’既是人定,也可由人来改。大哥可联络别个氏族,将‘搏杀’改作‘射杀’。如此,大位唾手可得!”
慕惇摇头苦笑,转首说与尼莽济:“老二,你熟悉牙力,趁着还有时日,教老五些个破敌之术。到时是死是活,全凭神意罢。”言毕,叹息着离去。
拜慕毕自知无趣,眨了两下鼠眼,也一并退去。
木尔哈齐躺在地上,冷笑道:“叔库恶贼,我岂能遂你心意!若推选时胜不得牙力,索性让出大位……”
尼莽济上前踢了一脚,骂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退缩!牙力邀战之时,你再这般鸟怂,我登时便剁了你!”
眼见木尔哈齐无动于衷,尼莽济复又踹了几脚,“起来!你连巨人都摸得,还怕牙力不成!”
木尔哈齐起身慨叹:“兄长,若论弓矢,我岂能怕他!可刀斧之事,谁个敌他?想当年,牙力斩杀黑水贼首麻夫沓,威震北境,以致十余年间,林蛮不敢南下……”
“那是当年,如今他沉溺酒色,早不复昔日之勇。再者,沃沮遇伏,他伤了左臂,你若勤加演练,必有一战之力!”
“莫道他伤了一臂,便是断了一臂,谁人斗得?”
“旁人不行,你却行得!”
“为何?”
尼莽济拉起木尔哈齐,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牙力长处在于身长力大,短处便是举动迟缓。而你小子身短灵便,正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胜负未可知也。”
木尔哈齐似有所悟,乃道:“倘有一战之力,情愿以性命相博!”
“哈哈,大丈夫当如是!”尼莽济搂着木尔哈齐走出穴屋,低声道:“牙力技法单一,我了如指掌,这几日教你些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