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小楼厚重的橡木前门,在省城冬夜凄厉的寒风和冰冷的雨丝中,如同隔绝两个世界的闸门。门内,是檀香、暖气、昂贵地毯和巨大谎言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堡垒。门外,是漆黑的夜,是刺骨的雨,是手握足以摧毁一切之利刃的审判者。
“砰!砰!砰!”
那三声叩门,如同三记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橡木门板上,也砸在门内沈国昌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声音清晰、沉稳、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来了!
沈国昌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困兽,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旁边的水晶烟灰缸,“哗啦”一声脆响,小山般的烟蒂和冰冷的烟灰撒了一地!镜片后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苏曼青更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空了骨头,从沙发角落软软地滑坐在地毯上!昂贵的开司米披肩滑落,露出里面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她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倒映着门板上那如同催命符般的震动,只剩下灭顶的绝望!
“谁…谁…”沈国昌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他踉跄着向前一步,目光死死钉在剧烈震动的门板上,仿佛那后面站着择人而噬的恶鬼!
“砰!砰!砰!”
回答他的,是更清晰、更不容置疑的三声叩击!如同最后的通牒!
沈国昌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强装的镇定!宋知聿!一定是他!除了他,没人敢在这个时间、用这种方式敲响沈家的大门!他查到了!他带着那个足以毁灭一切的真相来了!
“开…开门…”沈国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和最后的挣扎,他猛地扭头,朝着厨房方向歇斯底里地咆哮:“张妈!死哪去了!开门!!!”
张妈早已被客厅的动静和那催命般的敲门声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连滚带爬地从厨房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不敢看沈国昌和苏曼青那如同厉鬼般的脸色,几乎是扑到门边,颤抖的手指摸索着冰冷的门锁。
“咔哒…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如同丧钟敲响。
沉重的橡木门,带着门轴干涩的呻吟,被缓缓拉开。
一股裹挟着冰冷雨丝和浓重夜气的寒风,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灌入温暖奢华的客厅!昂贵的金丝绒窗帘被吹得疯狂舞动,壁灯惨白的光线在骤然涌入的风雨中剧烈摇晃,将门廊下那个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
宋知聿。
他站在门口的风雨里。没有打伞。深色的呢子大衣肩头已被冰冷的雨水打湿,洇出深色的水痕。金丝边眼镜的镜片上也蒙着一层细密的水雾,模糊了镜片后那双此刻锐利如冰刃、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几缕湿发贴在额角,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一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决绝和肃杀!
他的手里,没有公文包,没有礼物。
只有一张纸。
一张被小心折叠、却因被他紧紧攥在手中而边缘微微卷曲、带着复印油墨特有光泽和淡淡机器余温的纸。
那张纸,在惨白摇晃的灯光下,在呼啸涌入的寒风中,像一面宣告末日的旗帜,又像一把出鞘即见血的利刃!
沈国昌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死死钉在了那张纸上!那熟悉的纸张质地,那隐约可见的墨绿色硬壳封面复印痕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上!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
宋知聿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穿透弥漫的雨气和镜片上的水雾,精准地、毫无温度地扫过客厅里的一片狼藉——翻倒的烟灰缸,撒落的烟灰和烟蒂,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瑟瑟发抖的苏曼青,最后,牢牢锁定了站在一片狼藉中、脸色惨白如鬼、身体摇摇欲坠的沈国昌!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雨丝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宋知聿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和冰冷的穿透力,清晰无比地吐出两个字:
“沈叔。”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国昌耳边!
没有质问,没有铺垫。只有这声称呼,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沈国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抛进滚油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想开口,想咆哮,想否认,想用最后的威严压垮这个年轻人!但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块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无法控制地涌上了巨大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恐惧!
宋知聿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向前跨了一步,皮鞋踩在光洁冰冷、沾着烟灰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响丧钟的鼓点。他抬起手,将那张被他攥得温热的复印纸,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仪式感,在沈国昌因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完全展开!
惨白的灯光下,泛黄的复印痕迹清晰无比!
1968年新生儿出生登记
产房一:林秀芬…新生儿姓名:王招娣…
产房二:苏曼青…新生儿姓名:沈如珠…
补记:调换…李桂芬…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沈国昌的心脏!将他精心构筑了十八年的谎言堡垒,瞬间捅得千疮百孔!
“不…不可能…”沈国昌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绝望。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幻象,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可能?”宋知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惊雷,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巨大的悲悯,狠狠砸在沈国昌的灵魂上!“沈国昌!苏曼青!你们好好看看!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看看十八年前那个暴雨夜!你们亲手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转向瘫软在地、眼神涣散的苏曼青,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看看那个被你们推进地狱的亲生女儿!看看她身上的伤!看看她脸上的‘囚’字!看看你们为了维护这个偷来的冒牌货!对她做了什么?!”
“亲生女儿”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苏曼青最后的防线!她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尖嚎:“啊——!!!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儿是珠珠!是沈如珠!!”她像疯了一样扑向宋知聿,长长的、涂着丹蔻的指甲抓向他手中的纸,眼中燃烧着疯狂和毁灭欲,“假的!这是假的!你陷害我们!你和那个魔鬼是一伙的!”
宋知聿轻易地避开了苏曼青疯狂的抓挠,眼神冰冷如霜。他不再看这对陷入疯狂和恐惧的夫妇,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客厅,穿透弥漫的雨气,穿透紧闭的、通往厨房和后院的那扇门,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如珠!”
“真正的沈如珠!”
“你听到了吗?!”
“出来吧!”
“来看看!”
“看看你的亲生父母!”
“看看他们为了这个偷走你人生的冒牌货!”
“是如何将你践踏进泥里的!”
声音在风雨呼啸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召唤亡灵般的穿透力,直刺后院那片最浓重的黑暗!
死寂。
客厅里只剩下苏曼青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和沈国昌沉重而绝望的喘息。
一秒。
两秒。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开门声,从通往厨房的走廊拐角处传来。
不是后院柴房的门。
是那扇隔开主楼与佣人区域的、通往厨房的门。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那个方向!
昏黄的廊灯光线下,一个瘦小的、穿着紧绷碎花棉袄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静静地出现在走廊拐角的阴影边缘。
王招娣。
枯黄的头发用旧布条束在脑后。
额角,鸽子蛋大小的紫黑色肿包在光影下狰狞依旧。
蜡黄粗糙的脸上,那个深紫色的、歪歪扭扭的“囚”字,如同地狱最深的烙印,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光泽。
她没有看歇斯底里的苏曼青。
没有看摇摇欲坠、面如死灰的沈国昌。
没有看手握铁证、眼神复杂的宋知聿。
她的目光,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客厅中央——那张被宋知聿展开、在风雨和灯光中猎猎作响的复印纸上。
白纸黑字。
王招娣。
沈如珠。
调换。
她的嘴角,那深紫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囚”字边缘,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
勾勒出一个无声的、冰冷至极的、来自深渊的微笑。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赤着脚。
踩在冰冷光滑、沾着烟灰的柚木地板上。
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像一位从地狱血海深处归来的复仇女神,终于踏上了属于她的审判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