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北方的雪来得晚了一些。小雪已过，大雪在望，却还没见到雪的踪影。
天气却并没因此而暖和多少，仍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再过一星期，第三年度以上的老兵就要脱下军装复员回家，班长、班副多数也要退伍。连队召开了支委会，研究接替的班长人选。
老中医胡杰呼声最高，工作积极、训练刻苦，很得战友们认可。最可贵的是，他从不给连队添麻烦。支委会上一致通过，由胡杰接任六班班长。谁知，连长找他谈话，胡杰却坚辞不就。连长很诧异，问他为什么，他直言个人事情多，没有精力抓管理。
连长带兵多年，经历得多，而且连队大事小情多半有个数，并非全无头绪。所以，他和指导员俩人一琢磨，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到周末，胡杰照例要请假外出，连长非要问个明白才放行。胡杰无奈，只得把在村里耍了个女友的事从实招来。自和于欢有了约定，只要连队没有要紧事，他每个周末都坐车来回一百多公里去看她。
虽然部队有纪律，战士不得在驻地谈恋爱，如果真有感情，只要不出格，连队多半也就睁眼闭眼过去了。所以，连长除了再三嘱咐要谈就认真，注意影响莫出事，也就权当不知道。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再有不舍，退伍季还是到了。团里组织了向军旗告别仪式，隆重而庄严。会后，整个部队大院似乎都压抑了很多，尤其广播一遍遍播放着小曾的《我的老班长》、《老兵你要走》等歌曲，离别的氛围越来越浓。
老兵们已摘下了领花和肩章，本已不用再出操、训练和公勤，可各个连队都有不少老兵主动参加。每天早上，都有一些老兵默默把已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再捋捋边、再抠抠角，让那棱角格外分明。
新兵似乎懂事不少，虽然马上摘掉新兵的帽子让人向往，离愁别绪还是容易感染。帮着老兵做点事，主动找他们聊聊天，或者偷偷买点小酒回来陪班长喝两杯。
最后一晚，连队组织了送别晚会，老兵们不管有无才华，大多站上台去给战友们表演一段，或者说上几句。往往感慨难言，涕泗纵横，不能自已。部队不允许喝酒，可是无论老兵新兵，似乎都处于微醺的状态。
那天晚上终于下了大雪，整个营区一片银装素裹。白的天地、树木，绿的军装、红的旗子，格外鲜明。天刚亮，吃过热腾腾的饺子，老兵们穿着没了领花肩章的绿军装，背着打得方方正正的背包，在连队门前最后一次列队集合。好些人都眼含泪花，更有脆弱一点的，已禁不住潸然泪下。连长、指导员再次送上祝福，锣敲起来，鼓打起来，一路相随，把他们送到团大楼前登车点。
就要登车，队伍终于乱了，干部、战士纷纷上前与退伍老兵逐一拥抱道别。多数战士忍不住泪流满面，无论走的留的。也有人想要表现得坚强一点，裂着嘴夸张地笑，却不知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自回营后，小江南和刘班副关系就已缓和。这会儿也上前与刘班副道别。刘班副用力抱抱他，使劲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才说：“别记恨班长，有时间到我老家，我请你喝酒！”、“你和我们不一样，好好干，争取考上军校，给咱班、咱连队争光！”，“村里姑娘想想就算了，莫误了你大事！”
小江南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自打和小星搭了话，不但早就看不进去书，连工作训练也都落下。这次班长提名他当班副，却被其他几个支委否决了。除了保重，他实在不知道该对刘班副说些什么了。
老兵退伍，新兵很快就入营了，小江南和嘉士跨入第二个年度，也成了新兵口中的“班长”。
小星的信来得很勤，每周准有一封。信中倒也并不说其它，只像小女孩一样，把学习生活中遇到一切可喜的、烦恼的事情都向他分享。小江南一如既往，虽然并没有跑去学校看望她，书信却都及时回了。每次他都对自己说，回信不是他的本意，不过是不好让那个女孩太失望。
或许是心里有着愧疚，他给小莲写信越来越不知道说些什么，经常收到两三封信了才回过去。小莲问起，他只说训练紧张。小莲是个聪明的女孩，从字里行间看得出他的言不由衷。虽然很想问个明白，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一再叮嘱他多花心思在考学上。这让小江南更是无奈，他原本就对考学不很热衷，如今又在连队留下并不太好的印象，连拿到考试资格都有困难。
胡杰虽不当班长，日子可以轻闲很多，却照样积极上进。精神面貌也发生很大变化。过去总是很沉闷，如今也变得开朗活泼，像是变了一个人。 连队干部虽然明知他在驻地耍了朋友，却谁都无话可说，只要没有重大勤务，每周都放他去和于欢见面。到七一发展党员的时候，有支委提名他，竟然全票通过。
日子一天天溜走，又一年过去了。期间小星来部队找过萧雨，一切似乎仍和从前一样。中专没什么学习压力，小星更会穿着打扮了，人也出落得更漂亮些。小江南萧雨总以为自己并不曾动情，却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他和小莲之间更加冷淡，第二年秋天探亲假，也没有顺道去省城的大学探望她。
胡杰愉快地退伍了。他在连队欢送会发言，“感谢部队这个大熔炉，不但强健了我的体魄，也让我学会了不畏艰难，团结协作的精神。感谢连队给了我最大的宽容，让我在当兵这三年里有了最宝贵的收获！”干部战士哄然大笑，都知道他所说的收获是什么。就在前一天，他带了喜糖邀请连长、指导员参加他在元旦的婚礼。
虽然还要回老家做父母的工作，但他已志在必得，一切胸有成竹，只等按部就班，成就好事。大家看到他一脸的幸福，既有艳羡，更多的是对未来美好爱情的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