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那座不起眼的小学,这些年其实一直指引着我。
在山东乐陵市西段乡,坐落着一个普通的村庄张店村,也即我的老家。在这个普通村庄里坐落着一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修建的普通小学张店中心小学。
农村学校的兴衰,是时代发展起伏震荡的见证。如今,许多农村孩子都去乡镇或县城上学了,有的甚至和父母一块外出打工在大城市里借读,农村学校也就随之日益衰退,张店小学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根据乐陵地方历史资料记载,新中国成立后一段短暂的时间,张店村因村庄规模及影响力大,曾经属于乡级建制驻地,属于乐陵第三区黄夹区张店乡,下辖张店村、小梁村、张铁锤村、朱棒槌村、东大梁村、西大梁村等六村。为此,这里曾设立高小一处,今址已废。另外,村西北还有育红班小学一处,等同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幼儿园”,今址也已经废弃了,现在已经拆建为民房。
现今,我们村大东边这处完全小学,也就是张店中心小学,到今天约有三四十年的建校历史了。
学校,在上世纪农村人眼里,简直就是一方圣地。张店小学孤悬于张店村本村之外,位于村东大概一公里外的郊野,似乎正是为了让老师和学生们寻得一处安静之地,不被世间的俗事所侵扰。
学校大门前面是一条宽阔、清澈的河流,夏天时两岸一片葱绿,冬天时则会结上一河厚厚的冰,倒也算是滋润了这一方宝地。学校后面则是一片普通的庄稼地,春种秋收、春华秋实,似乎在传递着这个最朴素的道理。学校东边也有一条小河,但由于比较僻静,也就很少受到老师和学生的关注,夏天的雨后河里还会传来阵阵响脆的蛙叫声。
20年前,我记得小时候在这里上学时,可以说人满为患。除去教职工家属房与老师们的办公房外,一共四排起脊挂瓦房屋,共12间教室。当时学生们一群群的,几乎每间教室里都要坐不下了,学生们都是来自周围一些村庄,除了我们张店村,如东大梁村、西大梁村、小梁村、肖家村、徐黄村、东崔村、西崔村和王言村等。一放学,学生们也是蜂拥而出,三五成群,都是自己一路走着、玩着、闹着往家赶,一脚一脚走过的都是坎坎坷坷崎岖不平的土路。想想,真是好不兴盛啊!
前两年,乐陵市积极响应国家和省里的号召,对乡村小学进行革命般全面改薄工程,一时间许多乡村中小学校都修葺一新,红砖瓦房,窗明几亮,有的甚至还配备了体育器材、塑胶操场等,告别了土砖房、危房式的简陋面貌,显得颇为现代化,可以说是乐陵乡村地区最漂亮最吸引眼球的建筑。
2017年,张店村小学也借着全面改薄政策的东风,在原来老操场的位置复建了两间现代化的校舍,并修建了门卫室和伸缩门,以及标准化的校园厕所,学校路面也都实现了硬化,这样张店小学就有了新旧两处教学区。当年,老师们和学生们就搬进了崭新的教室里上课学习。同时,原来老校舍基本弃之不用了,但2018年下半年时又整修了一下,改为办公室和老师们的临时宿舍与做饭的场地。
学校是从什么时候日渐凋敝的呢?宽敞明亮的新校舍与伶仃稀少的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大概从我上了初中开始,学校里的学生就越来越少,尤其是在我2007年上了县城读高中之后。从那时起,我也没再多加关注过老家这所不起眼的小学,只是偶尔在村外的马路上看到两三个自己村的孩子由爷爷奶奶开着电三轮将他们接回家。
直到这次国庆与中秋假期,我专门来到学校,大门口挂着两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我和现在的门卫孙景亮爷爷打个招呼,并跟他打听了起来。
学校目前虽然涵盖了一至五年级,但学生数量才100来人,教职工也才10人,而且都是岁数很大的老教师(其中几位教过我),无论精力还是教学质量都有些跟不上,这也在所难免,也是大多农村小学的通病,一时难以有效解决。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他还跟我说起了一个重大难处,那就是照这样下去,我们村的小学有可能被继续裁撤为只剩下一到三年级,以致完全取消其作为学校的功能和资格也是有可能的。这确实是一件顶让人担心的事!
我和他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就独自走进学校转了转,并拍摄了一些照片。最令我动情的,自然还是那一排排破损的老校舍,尤其是那几棵粗大的柳树。
正值假期,校园里显得格外空空荡荡。崭新的校舍映入眼帘,门墙上贴着一些事关注意礼貌、养成好习惯的提示栏,门口上逐次挂着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教室牌,从窗户里望去,教室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教学设备等也都和城里没什么两样。
院子里还竖着旗杆,五星红旗断断续续的随风飘扬着,看来师生们会定期在此举行升国旗仪式。此外,院子前面还种植着一些蔬菜、地瓜等作物,并成为各年级孩子们的实践园地。不远处,还放置着两张乒乓球桌,想着老师们休闲时不免会打上几个回合,小学生们则也会跟着围观欢呼。
当我走过新旧校舍交界处,也就是从老操场迈入老校区时,忽然如穿越了时空一般,小时候上学的记忆一下子被唤起了。老教室墙面全被粉涂成了黄色,门和窗户也都换成了铝合金的,想起小20年前自己就趴在这几间教室里面上课学习和打闹。
看到那熟悉的柳树,如今都有一腰多粗了,要知道当年可都是一棵棵需要呵护的小树啊,也可以说是儿时的小伙伴,曾在树底下嬉戏追闹,见此真有种“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长叹。树犹在,而当年在这里读书玩耍的孩子们,却已经长大成人各奔东西南北了,而它们还将继续注视着这里的孩子,不禁对大柳树有了一种敬仰之情。
沿着甬道继续往里走,我还看到了熟悉的花坛以及醒目的两课做欢迎状的龙爪槐。这个花坛,曾是我们下课玩闹的场地,有时也会在此进行户外考试、下棋、纳凉,同时中间还有一根旗杆,因此也是我们那时升国旗进行爱国主义情感教育的地方。
龙爪槐,是国槐的枝芽变种而来,树冠蓬勃如伞,枝条蟠曲如龙,透着一股奇特的苍古遒劲之态,上面时常寄生者一种吐银丝丝的小绿虫,经常被我们拿来逗弄一番,想来这两棵龙爪槐至少也有20多年了。
我观察了一下,甬道西侧的三排房屋几乎已经不用了,那里被铁丝网围挡着,长满了杂草。还能派上用场的是甬道东侧的两排校舍,被改为幼儿班和办公、宿舍之用。我还特意走到学校老大门东边的那一排办公区,屋子里尽显阴暗潮湿,看来是被弃置不用了。要知道,当年老师们曾在这里伏案备课,也是我们一众小学生们最怕靠近的地方。
在这里上学的学生,其实不过都是一群十岁上下的小孩子。曾经书声琅琅、熙熙攘攘的校园,任他怎么装饰,依然尽显一副老旧破损之貌,我抬头与这一间间老教室、一棵棵大柳树深情对视,似乎也听到了它们的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现实来说,农村校舍的漂亮与农村教育的衰迷,像一根不断被拉向两端的皮筋。现代化的校舍,遮盖不住农村教育的困境,许多小学生都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留守儿童,他们的精气神与学习认知等都有些让人揪心,家人照管不上,学校老师也使不上劲。农村学校越来越像托儿所,一天一天就这样耗着……
等到了初中,可以说是许多孩子已经迎来了人生的“分水岭”。很明显的是,在中考升学的表现上,多数农村孩子竞争不过县城的孩子。好点的,可能一升初中时就去城里读私立学校了,虽然升学多了一份保险,但高昂的学杂费对普通农村家庭来说也是一副不小的重担。
考不上县一中,也就意味着过早的进入社会,或永远徘徊沉沦在社会底层,而这并不完全是他们自己的过错。因此,农村教育的困境不仅是资源配置的问题,更是一个事关社会公平的问题。
我只期望着老家的小学能免于被撤销的命运,能够继续办下去并办的越来越好。临走,我又看到老大门两侧的刻字,“园丁勤耕耘,桃李满天下。”多么深情的嘱托,多么美好的期盼!
行吾,写于2020年10月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