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有点疼
周日早九点,邱雨晴从从容容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前往火车站。下午两点,她在翠羽湖车站下车,乘公交到达翠羽镇,又徒步走了半个小时就回到了翠羽湖度假村。小睡一会儿,看看时间已到五点,拨打了明朗的手机。
“回来了?”明朗问。
“嗯,”邱雨晴殷勤地笑问:“去吃饭啊?”
“现在就去啊?”明朗大概在看表,不,一定在看表。他看一眼表,说:“太早了吧?才五点。”
邱雨晴怂恿地说:“不早啊,先去镇上转转嘛。”
“好吧,”明朗妥协了,“你下楼等着我吧。”
明朗很快出现在大堂,两个人一起上车,离开度假村。明朗问:“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邱雨晴简单地说:“跟高卓君,就是我的未婚夫,都说清楚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
想起高卓君昨天的反应,邱雨晴多少有点内疚,“我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伤心地哭了,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我不想跟他结婚。”
想象着邱雨晴急赤白脸兼声泪俱下的样子,明朗差点乐出声来,“他怎么说?”
“他说,领证的事以后再说吧,”邱雨晴不无伤感地说,“他还说,我们都需要冷静地想一想。”
明朗思忖一番,说:“这样也好,是该先冷静冷静。”
“你的事儿怎么样了?”邱雨晴关心地问,“两个总监骂你了吗?”
“骂还谈不上,反正行政总监不太高兴,”明朗无奈地笑笑,“这批电脑全部重换,行政总监要彻查这件事。”
邱雨晴担心地问:“查出来了会怎么样?行政的会不会恨上你?”
明朗淡淡地说:“恨不恨也这样了,爱恨不恨吧。”
车停在古镇外,两人徒步进去,闲散又自在。上次来时天已经黑了,这次来天还亮着,正方便游览。时间早,不着急吃饭,邱雨晴自动承担了向导角色,带着明朗一边四处参观一边讲解,把翠羽镇里每件古迹的正史、野史都讲的清清楚楚、有声有色。明朗听得十分着迷,不住称赞:“你真是个作家,表达能力超强。”
邱雨晴心里高兴,故作谦虚地来了个——“呵呵”。
一大圈溜达下来,两个人都觉着饿了,还在上次那间馆子坐下,点了一式一样的菜。等待上菜的时间里,邱雨晴盯着明朗,得意地说:“我猜你一定会喜欢翠羽镇,果然没猜错。”
“是吗?”明朗含笑看着她,“你怎么猜到的?”
邱雨晴想一想,说:“你有一种淡泊的气质,又不喜欢运动,也不是特别爱玩儿,那就只能是听听音乐啦、看看电影啦、看看书啦一类的,是不是?”
“这和喜欢翠羽镇有什么关系?”明朗笑问。
“当然有关系啦!翠羽镇有历史、有文化、有故事,符合你这类人的爱好嘛!”邱雨晴认真地问:“我说的不对吗?”
“对,你说的对。”
明朗的笑十分耐人寻味,邱雨晴不自禁地低下头,扯开话题,“你有梦想吗?”
“梦想?”明朗反问,“娶老婆算吗?”
“这个……”邱雨晴很囧地看着他,“不能算吧?”
“呵呵,”明朗笑,“那就没了。”
“没了?”邱雨晴失望地嘀咕,“你怎么会没有梦想呢?你不像是一个吃饱混天黑的人呀。”
明朗又“呵呵”两声,敛了笑,正色道:“我的梦想就是我的工作,我喜欢我的专业,喜欢这份工作,愿意为它奉献终身,这是真心话。”
上菜了,野鸭汤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瞬间胃口大开。邱雨晴先替明朗盛一碗,再替自己盛一碗,用汤匙舀一匙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露出满足的笑来。她的笑,特别简单、纯粹,带着孩子一样的天真,被她亚麻色的长发衬托着,好像染上了层阳光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轻轻抚摸。
明朗怔怔地看着,说:“你很特别。”
“嗯?”邱雨晴还沉浸在鸭汤的美味中,随口问,“你说什么?”
“我说……”明朗略一停顿,加重语气重复,“你很特别。”
这一次,邱雨晴听清楚了。这样的话高卓君也说过,是第一次见面结束、送她回家时说的。那次见面后的第三天,高卓君主动给老妈打电话约她出去看电影。
邱雨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回应显然是不合适的,如何回应却令她颇费思量。她用喝一口鸭汤的时间稍微缓和一下情绪,很傻很迟钝地问:“因为我写狗血小说吗?”
“不,”明朗用技术男的特有思维娓娓说道,“这件事的逻辑是这样的,因为你写狗血小说,让我注意到了你;因为注意到了你,所以发现你很特别。”
“哈?!”邱雨晴惊诧地怪叫,“我在研发部当了三年秘书了!替您订了三年酒店和机票了!合着您以前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啊?”
“呵呵,我很忙……”
“切!”邱雨晴不满地撇撇嘴,“总之就是我看上去很不起眼的意思!”
“不是不是,”明朗自悔失言,慌忙补救,“你很朴实……啊,不是,很淳朴……啊,也不是,咳,怎么说呢?这么说吧,你跟咱们公司那些成天穿的跟彩虹一样,描着眉画着眼的女同事比肯定是不太起眼,对吧?”
“对!”邱雨晴不高兴地说,“我是翠羽镇来的,土嘛!”
“不是土,是……”明朗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合适的词,索性直言道:“你很可爱。”
“啊?”这句话,高卓君没说过,她小说里的男主们经常对女主们说。邱雨晴顿时红了脸,莫名其妙地说:“我不可爱,我傻。”
明朗毫不意外地笑了,他不紧不慢地将碗里的鸭汤喝完,问:“你未婚夫的意思是冷静一段时间再分手,还是冷静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分手?”
这是一个问题,邱雨晴之前没想到,被他问住了,她愣一愣,说:“没问他,不知道。”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的透了,回到度假村,九点了。明朗停好车,两人走回客房楼,进入电梯,明朗关心地说:“你也折腾一天了,晚上早点睡吧。”
“嗯,”邱雨晴点点头,“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应付行政那些人呢。”
这句贴心的话令明朗大为受用,心情一好,烦恼自然消失,他大大咧咧地笑道:“天空飘来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
回到房间,邱雨晴洗了澡换上睡裙,打开笔记本,盯着屏幕上的“白妙妙”和“沈珂”寻找感觉,只觉心情异常浮躁,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索性又把笔记本合上了。推开门来到阳台上,望着暮色中隐约可见的翠羽湖,邱雨晴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期望——夏暖阳会在湖畔吗?
邱雨晴扭头看一眼房内的时钟,已经九点半了,她不禁失笑——你可是傻了?这么晚,那小子怎么会跑到翠羽湖来呢?可是……反正睡觉还早,反正卡文了,与其待在房间看电视、上网,倒不如去湖畔吹吹风、散散步。
临出门前,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连衣裙。翠羽湖畔静悄悄的,看不见半个人影,风吹动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音。邱雨晴下意识地将脚步放得轻些、再轻些,似乎唯恐惊扰到谁。等等,那是什么声音?很遥远、很飘渺、很忧伤,是……吉他的声音?邱雨晴侧耳倾听,琴声突然变得清晰了,她加快脚步循着声音走过去,在和夏暖阳一起坐过的长椅上看见了正低头弹琴的他的身影。
“夏暖阳!”邱雨晴一步跳到他面前,“你怎么这么晚还待在这?”
夏暖阳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委屈。
“你怎么了?”邱雨晴关心地问,“你不高兴了?”
夏暖阳借着夜色的遮掩悄然流下一滴泪,“我以为……你走了。”
邱雨晴的心一紧,柔声说:“我没走,我是有急事回家了。我怎么会不跟你打招呼就走呢?”
“昨天……”夏暖阳顿一顿,“我等了你……很晚。”
“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都说了我回来会去你学校找你的,你怎么还傻等啊?”想象着夏暖阳一个人在黑暗的翠羽湖畔孤零零等待的情景,邱雨晴的心柔柔地疼,她胡噜着夏暖阳乱蓬蓬的头发,嗔怪地说:“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啊!”
“你给我留字条了?”夏暖阳茫然地说,“你放在哪儿了?我没看见啊。”
“就放在这个长椅上了,放在一个薄荷糖盒里,盒上写着我的名字,你没看见吗?”
“没有啊,”夏暖阳说,“我来的时候长椅上是空的。”
“我还叫同事来找你了,他没来吗?”
“是男同事吗?”夏暖阳说,“昨天晚上是有一个男人来过,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躲到芦苇丛里没出来。”
“臭小孩儿!”邱雨晴白他一眼,纳闷地嘀咕,“你没看见那个薄荷糖盒,明朗也没看见,糖盒去哪了?”
“这个地方,没有什么人来。”夏暖阳说。
“是吗?”邱雨晴伤感地说,“小时候我们经常一大帮孩子跑到这来玩儿,可热闹了,那时候水鸟没有这么多,芦苇也没有这么繁盛。”
夏暖阳说:“能进城的人都进城了,这个地方越来越荒凉,谁还愿意待在这?”
“你不是还待在这吗?”邱雨晴笑问,“你长大以后要离开吗?”
“我……”夏暖阳怔一怔,“没想过。”
“好吧,你还小,”邱雨晴捅捅他,“小孩儿,我记得你上次说有Surprise给我?”
“你又叫我小孩儿!”夏暖阳瞪视她两秒钟,轻叹了一声,“唉!真是个调皮的女孩!”
“哦?!调皮的女孩?!”邱雨晴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经久不息。
夏暖阳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弹拨琴弦,音乐从他指尖流淌出来——干净、纯粹,带着淡淡的忧伤,邱雨晴问:“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听过,可是想不起来叫什么了。”
夏暖阳抬眼看着她,“这是我给你的Surprise。”
“你给我的Surprise?”邱雨晴惊讶地问,“这是你写的?”
夏暖阳“嗯”一声,低下头去。
“可我好像在哪听过……”邱雨晴坏笑着逗他,“哎!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抄袭的?”
叛逆骚年没有瞪眼,没有大叫,甚至没有稍微皱一皱眉,他抬起眼皮轻慢地瞟一眼邱雨晴,淡淡地说:“不是。”
“喔……”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不,是非常无聊。邱雨晴讪讪地笑笑,说:“我逗你的,不是真这么想的。”
“我知道。”夏暖阳说,态度很淡、很随意。
这是在敷衍吗?因为心里太生气而敷衍?这样一想,邱雨晴更加不安,讨好地笑问:“哎,你相信缘分吗?”
“嗯?”夏暖阳暂时停下弹拨琴弦的手指,反问:“你信吗?”
“信啊!当然信了!”邱雨晴毫不犹豫地说,“比如说,我来到翠羽湖,又遇见了你就是缘分。再比如说,你比我小十岁,可我还能跟你聊的很投缘,这也是缘分。再比如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没有距离感,这也是缘分啊。”
夏暖阳静静地望着她,说:“也许吧。”
“也许吧?!”邱雨晴怪叫,“难道你认为遇见我、认识我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吗?难道你不认为这是缘分吗?”
“呃……”夏暖阳想一想,“差不多吧。”
差不多?这么不确定?可恶!邱雨晴心里愤愤的,脸上就流露出来了。
夏暖阳看见了,故意气她:“小气鬼!”
“谁小气啊?我好心好意地讲了那么一大堆废话就是为了开导你,你看你这是什么态度?一点也不热情!”
夏暖阳收起一切可能让邱雨晴误会的笑,不解地问:“你想开导我什么?你为什么要开导我?”
“我刚才说错话了嘛,”邱雨晴赧然地笑笑,“我就是想说我觉得你写的曲子很耳熟,但这并不等于你是抄袭别人的,也许是我跟这曲子有缘呢,对吧?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曾经见过你一样,第一次听见你写的歌就觉得曾经听过,这也很正常啊。”
夏暖阳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研究。邱雨晴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问:“你不弹了?”
“你想听吗?”夏暖阳反问。
“嗯,想听。”
“你想听我弹还是听我唱?”夏暖阳问。
“哦?有歌词的?”邱雨晴惊讶地问,“你还会写歌词?”
“不是我写的,”夏暖阳错开她的目光,“是……你说的那个小女生写的。”
“哦?!”邱雨晴哧地一笑,八卦兮兮地问:“是你们俩的小情歌?”
夏暖阳羞怯地一笑,点了点头。
“哇哈哈!你们俩的小情歌?早恋还写小情歌?现在的小孩有这么开放了?”邱雨晴高声大笑,笑声很夸张,说话的声音也很夸张。她从夏暖阳的眼睛里照见了这个夸张的自己,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有点郁闷,为什么,她的心会酸酸的呢?
“可笑吗?”见她不笑了,夏暖阳一本正经地问。
“不可笑,”邱雨晴自嘲地一笑,“我比较无聊。”
夏暖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好吧,我开始弹了。”
“唱一下,”邱雨晴说,“你边弹边唱一下。”
就开始弹了,一段漫长的音乐之后,他跟着音乐轻声唱道:“来我身边好吗?只要看一看你的眼睛,天空就会变得明亮。牵我的手好吗?只要听一听你的声音,心中就不会再有忧伤。当你来到我的身边,再阴的天也会雨过天晴,当你牵住我的手,再凉的秋也会洒满阳光……”
邱雨晴起身走到翠羽湖畔,背对着他让眼泪流了下来。她不敢伸手擦,她猜想,夏暖阳可以从她的动作发现她的秘密。
“你不喜欢啊?”夏暖阳问,语气说不出的失落。
“不是,”湖边有风,邱雨晴的眼泪很快就风干了,她转回身,远远地看着夏暖阳,幽幽地说,“这首歌很特别。”
“怎么特别?”夏暖阳问。
作者都喜欢问读者自己的小说究竟是哪里好,歌者大概也都喜欢问听众自己的歌究竟是哪里好。邱雨晴淡淡一笑,说:“它打动了我,让我……很感动。”
“为什么?”
这小子,真是……邱雨晴想一想,说:“音乐和文学的区别大概就在这里,你能找到为一段文字感动的理由,但是,不一定能找到为一首歌感动的理由。你的歌让我觉得……很伤心。”
“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脸上的泪干透了,邱雨晴走向他,在他旁边坐下。
夏暖阳沉默片刻,说:“我觉得……你听懂了。”
邱雨晴问:“你给别人唱过吗?他们怎么说?”
“没有,”夏暖阳淡淡地说,“我只给能听懂的人唱。”
这就是传说中的知音吗?心里顿时暖洋洋的,邱雨晴笑骂:“臭小子,还挺拽!”
夏暖阳微微一笑,说:“你也挺拽的。”
臭小子!说话还挺玄,什么意思嘛!邱雨晴不经意地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斯沃琪,大叫一声:“呀!十点半了!你快回家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喔……”夏暖阳站起身来,背上他的吉他,走进芦苇丛中,再出来时,他身边又多了辆自行车。
“你快回家吧,我也回去了,”邱雨晴不放心地叮嘱他,“路上慢一点,小心看红绿灯,还要看车,这条公路上竟是大货车,你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了吗?”
叛逆骚年好像已经习惯了她像个家长一样喋喋不休的叮咛,很温顺地回答:“知道了。”
“我回去了,bye!”邱雨晴对他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转身就走。
“我陪你,”夏暖阳追上她,像她一样絮絮地说,“这么晚了,这个地方又这么偏僻,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了,我就陪你走到度假村门口,你自己进去,这样你同事也不会看见我。”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我这一套了?邱雨晴低着头无声地笑了,笑够了,她抬起头,说:“好吧。”
夏暖阳言出必行,走到度假村门口就站住了,一言不发地看着邱雨晴。邱雨晴很想问问他明天还来不来了,又觉着有点问不出口,毕竟,人家是个高一学生,再有两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呢!好吧好吧,不问了,太无聊!拿定主意,她转身走向度假村大门。
可是,等等……还没有道别呢,总该道别一下吧?这样谁也不说话地分开像什么话嘛!想到这,她又转了头。夏暖阳倚在他的自行车上,看见她回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哎……”
“我明天晚上来找你。”不待邱雨晴说出话来,夏暖阳抢先开口。
“喔……”心里很欢喜,邱雨晴特别矫情特别拽地说:“这还用说吗?一点默契也没有,真是的!”
夏暖阳笑着将目光移向别处,很有些觉着邱雨晴无聊的意思。邱雨晴悻悻地转身走进度假村,直到走进客房楼也没有再回头。不是不想回头,是不想让夏暖阳看见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