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了贞元十九年,阳和启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元稹,我们一见如故,谈士为知己者死,论天下苍生之道,一声声的少年意气。
他曾赠我“愿为云和雨,会合天之垂。”云和雨,想来回了句鸳鸯侣给他。
他也言“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散打船声。”天黑了,眼睛痛了,于你元九而言都算不上什么,只因那白二十二的诗稿吗?
元九他字字真切得太缠绵了。
我记得那年刚到浔阳时,他一个人在通州,生了病,只管告诉我他的悲痛,可那悲痛却不是为了他自己的。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微之,你待我如此。
那年我们相见又分别,我遣玲珑唱他的诗。那时江水是静的,我留在原地,在看到他的背影融入远山时就开始思念。
“谁料江边怀我夜,正当池畔望君时。”
“我诗多是别君词。”
我知道他,他在讲,白二十二郎,后会有期。
空谷传响,石子也能填满江水。
元稹已经走了八个秋天了。
相国寺折桃枝以为酒筹的青年仍醉中望月,只是年华蹉跎,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像那枝子也是年年新着。
我记不得梦到过元九多少回,写了多少首《梦微之》,只知道贞元十九年那位同春风一道来我生命中的青年人仍能让我看清他笑得爽朗。
这便足矣。
光阴照月,未曾遗忘已是万幸。
乐天何其有幸。
关于梦的话…我年轻时也写《梦微之》,因为我太想他、念他,花好月圆是不属于离人的。
元九,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我趣儿着他,和我自己。
元九那时候还在通州,定十分思念我,跨越千里只为来我梦中。
“我今因病穷潦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微之在怨我,怨我不去他梦里。
七年前的秋天是没有元稹的第一个秋天,其实我一直认为元稹二字当被镌刻在青史之中,同相国寺的桃枝一并跨越千年,为后人称颂。
但他们好多人不喜欢我的元九。
词文晦涩,攀龙附凤…
现在的人简直鄙陋至极。
罢,罢,历史自会相见。
通州百姓的“元九节”也会流传千百年。
苍苍露草咸阳垄,此是千秋第一秋。
夜来,我又在梦中见他。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雨点子顺着屋檐落下来,桂子散落,一地狼藉。
眼疾愈重,我早已看不清天地悠悠,唯微之至臻,如第一次相遇时那样。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伯牙绝弦,我白居易眼中清晰的,又何尝不唯他元稹一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乐天,你写“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时,是否能想到多年以后,是你亲自尝到了这世间镜里孤鸾,生离死别的蚀骨长恨?
罢了吗?
微之,你好生在天上睡着。
睡好了在梦中唤我,白二十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