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像一条不肯上岸的鱼,贴着石阶游走。我踩上去,鞋底传来青苔的叹息。昨夜它们一定交换了什么秘密,否则为何我一落脚,露水便抖成细碎的银针,齐刷刷扎进黑暗里?
石缝里渗出的水痕,比昨天多了一道,是谁在半夜偷偷数过。我蹲下来,指尖刚触到那抹冰凉,石阶忽然轻轻后缩。这一刻,我感觉整座山正在呼吸,只是节律太慢,凡人听不见。
溪声在转弯处等我。它今天换了新词,仍贴着卵石,却多出一节低低的和声,像有人在水下叩击另一只空瓮。我俯身想捞起那枚暗哑的回响,指尖只触到一片枫叶,叶脉里嵌着半枚齿痕。谁的牙齿曾在这座溪谷里留下印记?风不肯答,只把松针的气味塞进我口腔,呛出更深的疑问。
松树林的投影忽然倾斜。阳光碎成网,却漏下一只灰松鼠。它尾巴上缠着一缕雾,像拽着一小截未燃尽的导火索。它蹿上第三棵马尾松时,我分明听见“咔嗒”一声轻响,仿佛某根看不见的枝条被重新搭上。紧接着所有鸟叫同时熄灭,像有谁在暗处按下静音。我屏息等待下一声“啾”的补偿,却等来自己的心跳,大得能震落松脂。
山顶的石头比昨日凉了一分。我坐下云便集体后退半步,露出远处山脊的接缝。那里有一道极细的亮缝,像被剃刀划开的旧胶片,正渗出另一座倒置的山体。我眯眼试图分辨云与山的界限,却看见亮缝里闪过一张模糊的脸,转瞬即逝。风突然拧紧,衣角猎猎作响,似要把我卷进那道缝隙,去填补刚刚消失的面孔。
下山时,夕阳把溪边的石头烤成内脏的温度。我捡起一块鹅卵石,掌心竟感到一丝不属于午后的冰凉。它内部好像藏着一条细小的暗河,正反向流淌。我握紧它,忽然听见清晨的雾在石头里翻身,发出湿漉漉的呓语。
“你带走的,究竟是山涧的回声,还是山涧偷偷留下的你?”
我加快脚步,口袋里的石头越来越轻,仿佛正被另一头的世界重新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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