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周南·汝坟》:忠乎,孝乎,忠孝乎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孔子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孙,远则怨。”充其量算是老夫子无可如何的一句牢骚话。上下五千年里,中国文学史上躺枪最多的有两类人,一是死去的帝王,二是活着的女子。当下或当朝的帝王做了不好的事儿,那些文人不敢直接明言,常常要嫁祸给往朝故去的帝王。比如唐朝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汉皇重色思倾国”,天下人都知道汉皇是死着躺枪的,却丝毫不影响《长恨歌》的流传天下。至于世间女子躺枪的,更是比比皆是。
翻看《诗经》,三百多首诗歌里,有一多半都像是女子写就的。两三千年前,中国的女子教育有那么发达吗?说到底都是活着的女子躺枪而已。比如这首《诗经·周南·汝坟》,读来分明就是一个在家守活寡的现役军人妻子的口吻,问题是认真琢磨其中的“王室如毁”、“父母孔迩”,前者在说为国尽忠,后者在谈父母之孝。哪里有一点思妇、怨妇的味道?
一、忠乎
诗歌第一节中的“未见君子”,表明君子行役在外,不是个“逃兵”。第二节中“既见君子,不我遐弃”,表明君子忠于职守,忠于自己的行役,而且这种“忠诚”到了让女主人公深恐再次别离的程度。如果第一小节还仅仅是在写君子身在职守,身在行役的话,第二小节则表明君子是心在职守,心在行役的。
二、孝乎
古人讲“自古忠孝难两全”,《诗经·周南·汝坟》的第三小节写道:“鲂鱼赪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诗人将这个亘古便有的两难选择摆在诗中的“君子”面前。要知道这位君子可是身在职守和行役,心也在职守和行役的。
在“王室如毁”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因为“父母孔迩”而止住远行的脚步吗?
《诗经·周南·汝坟》没有给读者一个具体的答案。但我们至少可以洞察到,所谓的“父母孔迩”,实际上是女主人公试图阻止君子面对“王室如毁”决然远行而抬出的台面上的理由。
排排队的话,在诗中君子眼中,第一位的应该是为国尽忠了,可以与之等量齐观的便是为父母尽孝了。
三、第三位的情感
在《诗经·周南·汝坟》中,我们隐隐然可以读到一种较之忠和孝更为强烈、更有生命力的情感。
第一小节的“未见君子,惄如调饥”,其中的“惄”是忧思、伤痛之意;“调饥”用宋人王安石的说法叫“饥之又饥”。从这个“又饥”的画面感上,我们可以有一些感同身受。一个弱女子,因为“君子”行役在外,操起本该男子操起的柴刀,到汝河畔的大土丘上砍柴。她不能像男人那样砍太大的木头,只能凭藉自己的薄力砍那些小的枝条。心中的忧思、伤痛、愤懑,如同早上没吃饭又要面临中午无饭可吃的人一般,没有希望和尽头。
第二小节的“遵彼汝坟,伐其条肄”,还是那个弱女子,还是汝河畔的大土丘,还是要艰难应对的难挨的日子。从前她砍过的枝干上,又抽出了新的枝条。她日里夜里盼望的“君子”,不知在哪里?“既见君子,不我遐弃”,终于见到自己日里、夜里期盼的人,踏实、欢愉还没溢满心头,已经陷入深深的忧虑——这个人能不能不要再弃我远行?
第三小节的“鲂鱼赪尾”如果说是一种预言的话,“王室如毁”则是女主人公担心的事儿最终发生了的证据。“虽则如毁,父母孔迩”,将“父母孔迩”搬出来,试图滞缓君子的脚步,女主人公的心绪何其无奈,它所代表的这第三种情感又何其强烈和鲜活。
如果说《诗经·周南·汝坟》所写,真的是为国尽忠、为父母尽孝和儿女情长之间的较量的话,虽然还有一波三折,还有若隐若现的冲突,还是会让人觉得无味如一杯凉白开。
要知道,在中国文学世界里,女子的躺枪几率可是与帝王相当的。有没有一种可能,《诗经·周南·汝坟》中的女子,也是躺枪者的一个?——她不过是诗人因为某种原因无法道出的难言之隐的寄托式表达。
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做了大胆的推想,他认为诗中的女主人实际上是商末对帝辛的无道忍无可忍的汝旁诸国之民,诗中的君子实际上是汝旁诸国之民眼中实施仁政的西伯侯。面对帝辛无道王室久如焚毁,大家对实施仁政的西伯侯如大旱之望云霓,恰似诗中的“惄如调饥”。鲂鱼赪尾,隐隐然有所归,汝旁诸国之民,在自己心找到了靠谱的归宿。
文字还是那些文字,方玉润读出的,是我辈不能读出的故往。总还有些什么,是方玉润和从前方家不曾读出的,在我辈的世界里,我们能否读出更有价值的现实和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