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生听到妻子的问话,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手里的馒头和筷子,郑重其事地说:“我在想我们家今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怎么过?”张颖儿不以为意,轻声笑着说:“就这样过呗。咱俩努力挣钱,把孩子们拉扯大—”
“对,努力挣钱,”王长生打断了妻子的话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努力挣钱,挣大钱,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挣大钱好啊,我们一起努力—”张颖儿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丈夫的观点之间的细微差异。
王长生再次打断了妻子的话,语气急促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在家好好照顾家,带好孩子,我去挣钱!”
张颖儿有点儿懵圈了,心想着,我不是每天都在照顾家里和孩子吗?有什么不一样呢?
看到妻子有些茫然的样子,王长生心里叹了一口气,比较清楚完整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这些天,有人一直说,外面的机会很多,容易挣到钱,而且是挣到大钱。我认识的好些人都准备出去闯闯,他们约我一起去。”
“出去闯闯?”张颖儿有点反应不过来,满脑子都是疑问:“你不是从老家闯关东到K市来的吗?还要去哪儿闯啊?”
王长生耐着性子说:“闯关东是啥时候的事儿啦?我现在是要离开K市去闯闯!”
“离开K市?”张颖儿彻底懵了,不明白丈夫怎么突如其来的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很纠结地问道:“桂枝还这么小,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走不了啊?”
王长生有点不耐烦了,语气生硬地说:“我没说让你走,不是说了让你在家带孩子吗?”说着,瞥了一眼妻子尖尖的大肚子,小声补充了一句:“你这样子还想走到哪里去?”
张颖儿被丈夫的话给震惊了,她好像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她爹,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是、是你自己走,把我们娘儿俩丢下了?”
“我不是丢下你们娘儿俩,”看到妻子迷茫、惶惑不安的神情,王长生不得不耐心地解释:“我是要出去找挣钱、挣大钱的机会。我要挣大钱,让你们娘儿俩过好日子。”
“我们这样的日子不是挺好吗?”张颖儿有点可怜巴巴地说:“一家人在一起,有吃、有穿、有房子住—”
“这叫挺好?”王长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声说道:“不要说你忘记了你在张家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张颖儿急切地说:“我没有觉得现在不好啊!”
“可是我觉得不好!”王长生大吼道:“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你的丈夫,我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去挣大钱!”
“哇、哇哇!”被父亲吼声惊吓到了的王桂枝突然大哭起来:“爹爹不要骂妈妈!”
王长生无语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女儿,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放缓了语气,轻声说:“爹爹没有骂妈妈,爹爹就是说话大声了一点。”
张颖儿被丈夫头一次发火的样子吓住,又被女儿的哭声惊醒。她伸手搂住女儿小小的身子,轻声说:“宝贝不哭,不哭哈。”说着,拿下了女儿手中的馒头,轻声细语地说:“哭的时候不要吃东西,小心积食哦。”
王桂枝抽泣着,用小手抹了抹眼泪,乖乖地依偎在母亲怀里,不吭声了。
女儿的哭泣使王长生压抑住了内心的烦躁,他努力用柔和的声音说:“桂枝她娘,我真的是想—”
这次是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下来的张颖儿打断了丈夫的话,语气超乎寻常的平静:“桂枝她爹,你已经决定要走了?”
王长生看看妻子已经完全与美丽无关、憔悴的面容,心思百转千回,却依然坚定地点头说:“是的,决定了。”
从小就被教育、洗脑彻底的张颖儿完全是三从四德的忠实执行者。“出嫁从夫”是她人生的天条之一,丈夫坚定不移的态度,使她完全不再考虑自己的意见和感受了。
“大概啥时候动身?”张颖儿直接了当地问,然后立即补充道:“我好给你准备行装。”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想办法给丈夫添置几件衣服,做两双鞋子。
王长生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有几个熟悉的兄弟约我下月初二一起走。”
“下月初二?”张颖儿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儿已经是二十六了,还有五天时间就要走?”
王长生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啊,还有五天时间就要走。”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
“那都来不及给你添置衣服、做鞋子了。”张颖儿说出自己心里的打算:“本来想着你出门在外的,要给你添置几件衣服、做两双鞋子的。这么匆忙,来不及啊!”
张颖儿不吵不闹、柔顺贤惠的态度让王长生心里有些感动。他嘴里说着:“你身子沉了,不要太辛苦了。我带上家里的旧衣服就行了。鞋子也不用做了。”
听到丈夫提到自己的身子,张颖儿才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重大问题:“桂枝她爹,你下月初二就走,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呢,你—”
王长生不等妻子把话说完,立即说:“你还有三个月才生呢,等不及了。”看看妻子的大肚子,他接着说:“都说二胎生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到时候崔大婶会来帮忙的,实在不行的话—”他忍住了到嘴边的话,没有说下去。
王长生去意已决,张颖儿出嫁从夫,小夫妻俩几乎在三言两语中就决定了小家庭的命运,决定了他们自己今后人生的方向。
虽然时间非常紧迫,张颖儿的身子也不甚灵活了,她还是紧赶慢赶地给王长生做了一双鞋子,放进了丈夫的行囊里。
张颖儿把家里收藏的大部分衣料都让丈夫送去当铺,当了死当,换回的银钱大部分都给了丈夫当盘缠。
王长生开始并不想拿那些衣料当回来的银子,因为一是觉得张颖儿独自在家带着女儿、怀着孩子,需要用钱的地方比较多,要留给她们。另一方面总是觉得,这算是张家的钱,自己不能花。
张颖儿坚持要丈夫拿着大部分钱,她很实在地说:“穷家富路,你出门在外,手头没有一点钱,总是不方便。我在家里,只要勤快点儿,总是能挣到些钱的。”她安慰丈夫说:“你放心,饿不着咱闺女的。”
王长生勉为其难地把银子收进了荷包。
他去买了一个大水缸,一担一担地挑水,把水缸装得满满的,最后连水桶、锅碗瓢盆都盛满了清水。
他看着妻子的肚子说:“这孩子生出来,不论男女,都叫王桂平吧,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初二一大早,张颖儿起床给丈夫包了一碗黑面素馅饺子,端到丈夫面前说:“都说,送行的饺子迎客的面,等你回来我给你擀白面条吃。”
王长生默不作声吃完了整碗饺子,擦擦嘴,背起行囊,看了看熟睡中的女儿王桂枝,对妻子说:“我走了,不混出个人样儿来,我就不回来见你!”说完,扭头走出家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张颖儿端着空碗,艰难地走到家门口,看着丈夫的身影在晨曦中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她才喃喃地说出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只要你平安就好,记得回家就好!”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最微小、最起码的心愿也是一个奢望!
秋粮收完,地光场净。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吹得树叶落满地,吹得人们透心凉。
转眼王长生离家已经两个月了。
张颖儿的身子越发沉重、笨拙。因为没有人挑水,她想尽一切办法节约用水,还是到了需要花钱买水的地步。
因为进入孕晚期,她的胃口变大很多。为了不过分亏欠腹中的胎儿,她不敢太饿肚子。正在第一个成长高峰期的王桂枝,也是食量大增,时常喊饿,每天食物的消费都在增长。
没有了王长生每天打零工的收入,只是靠着张颖儿替人缝缝补补的收入,几乎维持不了家庭的日常开销。张颖儿手中的银钱以看得见的速度在减少,她感到有点心慌了。
张颖儿和崔大婶商量,请她帮忙找找是否有人要做衣服、鞋子,自己工钱可以比市价便宜点儿,而且给崔大婶分一成。
热心的崔大婶眼看着张颖儿身陷困境,很乐意帮她去招揽生意,为了让张颖儿觉得踏实,也为了补贴自己家用,她也没有推辞拿一成的分成。
因为张颖儿的针线活儿非常出众,而且从来不投机取巧,几年下来积攒了很好的口碑。崔大婶一张罗,张颖儿加上收费比市价略低,还真有人拿着布料给张颖儿做衣服、做鞋子了。
眼见着收入比缝缝补补明显增加,崔大婶和张颖儿都很高兴。崔大婶还直后悔,没有早想到让张颖儿帮人做衣服。
就在张颖儿咬紧牙关,逐渐克服生活的各种坎坷不平,以为日子会慢慢捋顺,走向平静安宁的时候,现实生活展现出其残酷无情、狰狞可怖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