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位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如果你有过在农村大集体时代生活的经历。
那么,你就一定知道蹉胡记这个活计。
说它是农活,也不算,反正是刺激又好玩,玩耍中就能把活干的那种。
现在想起釆,它更象是一场动物盛会。
五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我放假在家收玉米。正赶上连阴雨的时候。那时候,雨水特别丰沛,一入秋季,一开始下雨就是连绵不断,俗称”秋幕虎”往往要连下一个月才停。
我偷偷想,这个秋假自己可能真的不用干活了。
第二天,雨还没停,父亲早早收拾雨貝准备下地,临出门时对我说:队里今天出几个工,你去不去?
“我……”我看了一眼淅淅沥沥仍下个不停的天空,心想,能在假期里挣点工分是不错,可这天……
父亲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走吧,是去蹉胡记,这种活不是连雨天还干不成呢,你们孩子家去地里就是轰牲口,不累。
见我热情不很高,父亲又加上一句,西头的几个孩子可都去了,你要不去就算了……
我去——
未等父亲话落,我已经拽了块雨布,匆匆消失在雨幕中了……
在一块喏大的刚收获过的玉米田里,远远望去有乌压压一大群牛马在跑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象电影中草原上的某个镜头,显的十分神秘。
等到轮廓逐渐清晰,牛哞马叫声响成一片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已早已置身到了一个动物的世界当中……
除了数量众多的黄牛,体形俊逸的梢马和身价高贵的辕骡也加盟其中,让这场动物盛会显的丰富多彩。
我莫名的激动起来,从一个车把式手中抢过一挂长鞭,快速冲进牛群之中,
我左冲右突,使劲甩动着不会出响的长鞭,好让那些挤在一起又蹭又舔亲热不够的牛牛们走动起来。
牛群如潮,马儿如龙,当我正陷在牛阵中不能自保时,一抬头,有一个伙伴已经骑在了一匹红鬓大马上。他威风凜凛,像一个指挥干军万马的将军。他挥动马鞭,那匹马四蹄生风,围着场子涮涮涮地划起了圆圈……
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纷纷跳出圈子,观看这别开生面的马术表演。
说来也怪,刚才还在嘻戏打闹、拥挤不前的牛牛们,忽然象听到了某种号令,慢慢随着马跑的轨迹有规律的转动起来,一圈,二圈……
相比于踩踏场里的热闹场面,路边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则是另一番景象,那些被邀请 来的参加义务劳动的车把式牛把式们都在利用这难得的逍′遥时光和同行们神侃山聊,让平日和他们形影不离的牛儿马儿们去自由一把。
那时候,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队与队之间的帮忙都是无偿的。
天空慢慢放晴,傍晚的时候雨住了。喧闹了大半天的场地里开始沉寂下来,那些来自四庄八堡的耕牛驾马们也被它们的主人纷纷带离现场,雨后的庄稼地里,畄下一大片溜滑的散发着牲畜粪便和雨水光泽的坚硬土地……
几天以后,天气完全放晴,我也因为假期结束早早回到了学校,一次放学路过场院,看到许多大车正在往场院里卸大坯。一垛垛一排排煞是壮观,一问,才知道生产队要盖新的场屋,这些垒墙用的材料就是那些胡记……
我感到无比惊奇,随手掀起一块,就好象翻开了自已的一本作业,左右端详,我无法想象这又方又正且坚硬如铁的大批的建筑材料就是那天大人抽烟聊天小孩轰牛玩耍得来的——
后来,我又向父亲问起了胡记的制作过程。他说,牛马踏踩后,停上两天,再套上刀犁把踩过的硬土划成垒墙能用的方块,起坯晒干就能用了。
不能不说,劳动者的创造力还是蛮丰富的。而且,在那种严肃的年代能把一种枯燥的生产活动变成一种有趣的社交娱乐活动本身就是一种创造!
这也是我久久不能忘记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