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耿光祖负责的大队公房建设开工了,耿彪第一时间当了一名泥水工。开工的当日,石朝阳特批了两只羊作为庆典之用。这样的美食在当年做梦都未必能有,两人饱餐一顿,缓解了一下那个时期的饥无可食,饥不择食,由此找到了吃大锅饭的地方。
耿光祖投入了全部精力,几乎全天候地出入在工地上,一会儿在东头,一会儿在西头,有时就上到了墙体上,指挥和调用人手,边干边就把盖房子的门头脚道了然于心了。忙碌也让他暂时撇开了对姣姣的依恋。耿彪作为和泥搬坷垃的苦力,每天混迹在施工场上,踏踏实实受苦,认认真真卖力,自然获得了起墙师傅们的好评。
半个月后,一溜圪垃墙体起来了,门窗也都初具了模样。房子要上大梁了,师傅们蹲在高墙上,轻轻松松接着下面扔上来的粘泥和圪垃,嘴里叨着烟卷,一副得心应手又得意十足的劲头。受重苦的人手都在墙底下仰了脖子,红头胀脸把粘泥使劲往上抛,有时气力不济,或偏了方向,便受到师傅们的又喊又骂。晌午时分,大队支书石朝阳一行来到了工地上,讲了几句后,在老匠人的号子声里,六根早已经修理的粗实溜圆的滚木,被众人合力用绳子吊上了房架,稳进了留下的切口。鞭炮和掌声混响而起,当地起房最隆重的一刻便打住了,人们歇了手,一个个坐在树阴凉下,等着据说有肥猪肉片子的压栈饭的开饭指令。
耿光祖叫来了急慌慌的耿彪,看他手里端着和面的大瓷盆,就笑话说:“你咋拿了那么大一个饭钵子,也不怕人笑话。”耿彪无所谓地说:“笑话甚,我早就在等这顿饭了。今天终于等上了,刚才石支书说了,让人们放开肚子吃,那还不吃得砸了锅。拿了这个大东西,咱们一次就盛够,不用再抢了。”耿光祖拍着身上的土尘,提醒说:“就你聪明,你还是小心点,不要吃得撑住了。”耿彪说:“算了吧,你每天指指画画不受苦,我们可是累得贼死。你就不要笑话受苦人了。”耿光祖骂说:“你尽瞎理解呢,我是跟你开玩笑,还当真了。”耿彪嘿嘿笑了。耿光祖瞅着周围没人,拉了耿彪悄悄嘱咐说:“这段时间又忙又累,咱们都没去看姣姣,等一会儿我想办法多拿两个馒头出来,再争取夹上两块肉,你给她送过去。就说我还得跟着支书,听一下他们对工程意见,等忙完了,再去看她。”耿彪眨着一双牛眼,若有所悟地说:“行。不过你得等我吃饱了饭才行。”
这时候做饭大师傅的破锣嗓子一声喊叫,早已等不及的人们涌了过去,耿彪不等耿光祖的后话出口,迈开大步早跑开了。看着他的背影,耿光祖笑了笑,走到指手画脚的大队领导跟前,心不在焉陪了一会儿,汇报了几句,一行人便走进了灶房边上的一间独屋里,享用不用和大家拥挤的足量饭菜。
吃饭中间,耿光祖瞅了个空隙,借着让再上几个馒头的机会,从伙房后门进去,出来时裤兜就被两个馒头鼓了起来。馒头太热,烫得他腿脚直抽,忙忙走离了人们的视线,来到一棵柳树下,把热馒头放在了树叉上。看看放稳了,他才返回去继续自己的午餐,脑子里又在琢磨着怎么拿几块猪肉片子,那可是解馋的好东西啊。机会很快又来了,耿光祖再次端了菜盘子到伙房,顺手就实现了愿望。这一回他借用了一个瓷碗盛了,掩在衣襟底下带出了伙房。
饭后,耿光祖四处找不见耿彪,后来才发现他双手抱着肚子,斜躺在一处土堆边正自睡眼迷离。他过去连拉带说,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弄了起来。看着耿彪摇摇晃晃,迷迷瞪瞪像醉酒了一样拿着碗走了,耿光祖心想这个家伙,一顿饭不知道吃了多少,看那样子连腰都弯不下了。
下午开工,耿彪回话说他去了学校,姣姣正在上课,把东西放下后,啥话都没说就回来了。耿光祖心里埋怨自己的一番心意给唏哩糊涂浪费了,指责耿彪太不会办事了。耿彪眨着眼有点不明白,又懒得说话,就那么无所谓地不再理会。
当天,回去很晚的耿光祖累的上炕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一早起来,六奶奶说姣姣昨天在这边等到很晚,说有事要跟他商量。想不明白会是啥事,耿光祖一天都在胡思乱想,无奈营生缠手,晚上回到家,姣姣又去了焦巧珍那边,他便寻了过去。
银白的月色下,两人坐在屋侧的一堆土坷垃上,先说起了馒头和肉的事。姣姣说她吃了,真香,不过只有一个馒头一片肉。两人就推理出耿彪这个大肚汉,肯定在路上又忍不住给吃掉了。笑话完耿彪,姣姣就道出了一件让人心乱如麻的事。她说那个学校的男老师,前两天向她表白了爱慕之意,还说等她回话呢。耿光祖心里那个对自己的恨啊,就差要抽耳光了。他站起来发毛说:“什么东西,瞧那个小样,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见姣姣不作声,他又有点气急败坏说:“不行,我得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吃点苦头。”姣姣皱眉说:“你咋那么冲动,他又没对我做什么,只是说了那么个意思罢了。人家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才来跟你商量,想让你能帮着出个主意。”耿光祖干脆利落说:“这还用什么主意,一口回绝就行了。”觉得不解气,又说:“最好是能搧他两耳光,让他长点见识,不要有眼无珠。”
情绪的耿光祖一晚上饱受煎熬,第二天就冒失地作出了安排。他要耿彪在学校放学后过去,拦住了那男老师威胁说:“小子,听说你对我妹子动歪脑筋,我特来给你点个醒。我妹子是我的干妹子,从小我们在一起长大,我们的事那是爹妈指腹定下的。你现在不知死活想掺和进来,那是耗子舔猫蛋找死来了。”说着,一双大手掌在空中比划着晃了晃,吓唬说:“你也不打听一下,我耿彪是个啥角色。不要说你这种弱不经风的鸟人,他就是三头六臂的主儿,也吃不了我一掌下去,就呜呼哀哉了。”那老师的个头比耿彪矮一头,身体也弱了许多,紧张的昏了头脑,忙不迭辩解说:“你可能误会了,我从来也没有那种想法。肯定是耿姣姣多疑了。”耿彪眯缝了一双肉眼,低头盯了那男老师的眼睛说:“我想也是,算你聪明。从今天开始,不准你与我妹说话,更不准你看他一眼,要是让我看见,你就死到临头了。”言毕,他把大手掌往对方的头上一压,一使力。那男老师脖子一缩,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耿彪看见墙角处有一块灰砖,弯腰取了过来,一手托着一手化掌为刀,用力一劈,灰砖从中开裂,断成两截。耿彪吹牛说:“看见了吧,你的头比这砖如何?告诉你,这是功夫,老子练了二十多年了。”
耿彪乐呵呵把这一场戏讲给了耿光祖听,耿光祖却为自己这种情绪化的安排而有点后悔,他嘱咐说:“这事就此打住,你千万不能跟姣姣说,她要是知道了,保险再不理咱们了。”耿彪仍然乐呵不止,笑说:“那也是个软蛋货,保险再不敢对姣姣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耿光祖只能顺了说:“你不说自己的块头有多大,谁见了谁怕,更不要说一个小教书匠了。”
为弟兄两肋插刀的壮举,使耿彪精神亢奋,提议说:“自从山上下来,师傅教得那些功夫,我还没有好好地温习过。要不咱俩练一练?”耿光祖拒绝说:“我才不跟你动手呢,那不是找着挨打嘛。”耿彪却缠了不放,非要他露一手不可,还说:“你那时在山上,师傅还夸你悟性高,是个练武的料子。那时我可不是你的对手。”耿光祖说:“反正我不跟你练。你也不想想,你练了多少年,我练了才几年,只学了个皮毛罢了。”
放弃切磋一下身手的想法,耿彪却把话题又转到了姣姣的身上。他说:“光祖,你说咱们家姣姣长得可真是漂亮,要不是兄妹关系,我也早心动了。”耿光祖眉眼一睁,马上警告说:“这种不伦不类的事,你可不能做,惹世人笑话呢。”耿彪嘻嘻笑对耿光祖,不紧不慢说:“干兄妹不比真兄妹,这个我知道呢。”耿光祖嘴上再不好说什么,只是暗暗下了决心,自己必须尽快向姣姣和家人提说这事,要不然真的夜长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