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1号当天早上,在梦乡中的管姝婷被祖母叫醒,有月光的深夜已经变成阳光普照的白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很高。阳光从木窗通过蚊帐照进来,晒在地板和管姝婷的双腿上,她睡意朦胧中感受到双腿不同于身体其它地方的温度。
管姝婷的心情并没有像白天来临前的黑夜里有着的情绪高涨,相反地在越来越清醒的状态下,越发地害怕白天已经来临,她害怕阳光从窗台外直面照射进来,害怕将要走出这个家门,害怕走在巷子里遇到村上的各个年龄段的人,害怕迎面而来的目光。管姝婷越发地感受到心情像天上飘着的白云掉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坨狗屎后塞到了她的嘴那般让她难受,她不想起床,不想掀起蚊帐,不想走出房间。
管姝婷躺在床上佯装着没有听到祖母的叫喊,甚至于并不想回复祖母,她翻身过去背对着木窗外的祖母,面向着那半堵下半部由烧砖上半部由泥砖砌起来的墙面。管姝婷睁开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墙壁,她又开始用手不停地捋着自己额前的头发,她一掇一掇地不停地用手指头从头发根部往发尖捋着,她的思绪总会在捋着头发的那一刻又深陷进众人前面被二伯母虐待和诬陷的记忆中。
被二伯母打骂着赶出邻居家的管姝婷,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再去邻居家看电视。一段时日之后村上又多了一两台电视机,除了很多年前存在的老式留声机播放牛歌戏的歌声外,只要有电,闲时的夜晚,闲时的白天,电视机里声行并茂的声音便从那些有电视机人家的客厅里传出来,在小巷里回响。电视终究是最具吸引力的,何况管姝婷还只是几岁的小孩,她何以能有很强抵抗这种诱惑的能力,《包拯》正在热播,每一集的剧情里都有一帧“威武……狗头铡伺候”的画面总是吸引着人让人印象深刻。管姝婷绕过邻居管永龙家,去到村中央方辉新的家里,又坐在一堆人中看起电视。管姝婷以为绕过管永龙家就能绕开二伯母。
方辉新家的客厅比邻居管永龙家的客厅大很多,还有一个露天大天井,除了客厅里挤满人,天井外同样挤满人。人们似乎没有记住管姝婷不堪的过往,管姝婷似乎释然了那些痛苦的经历,大家都在看电视,都在随着电视剧情惊险时刻揪紧了心头,剧情曲折时刻操碎了心。
很多天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电视剧情仍然精彩上演。长凳上除了管姝婷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他们挤坐在一起,背对着客厅大门凝神专注着看电视。好不容易看完,还在尤意未尽时,随着电灯打开,电视机关上,看电视的人群在散去,管姝婷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后脑勺拍拍地被人打上两巴掌。就那么突然,管姝婷没有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摸头抱头时,被人揪着耳朵拉出了客厅,拉到了走廊。这时,管姝婷虽然没看清是谁,但她已经知道是谁。一切释然都是假象,这一瞬间,她又回到了痛苦和恐惧中,瑟瑟发抖。
管姝婷不敢抬头,她只敢看着那些停下来的脚。脚,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有穿鞋的也有不穿鞋的,一双双脚在围观,没有一双脚上前制止。全场鸦雀无声。管姝婷忘了那个夜晚二伯母又以什么理由在众人前面打骂她,但管姝婷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二伯母当着众人先打了管姝婷后脑勺,再拧了管姝婷耳朵,接着扭了管姝婷嘴巴。在管姝婷挣扎着摆脱逃离的时候二伯母紧追着管姝婷,管姝婷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黑暗的小巷里跑。管姝婷不敢哭,她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但也泪流满面,抑压不止地呜呜的哭声。风撞过她的脸蛋从她两只耳朵边呼呼地吹过,被扭的觜巴被拧的耳朵一阵阵发热发烫,头脑翁翁地响,她踩到了小巷里的猪屎鸡粪上也踩进了小巷边的臭水渠里。
比管姝婷大四岁的另一个堂哥管俊浩也在方辉新家看电视,管俊浩是二伯父二伯母的小儿子。管俊浩紧随二伯母后面,在他的母亲也就是管姝婷二伯母的教唆下,一起打骂着自己的堂妹。那个晚上管姝婷的母亲刚好在家,远远听到管姝婷的哭声由远及近,母亲急得遁着管姝婷的声音跑去。家和小巷的交接处,大伯父家的灯光刚好从窗户里照射出来,管姝婷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才敢放声大哭。不一会儿,二伯母就和母亲扭打在一起,管俊浩马上上去帮二伯母的忙,管俊浩加入了这场战争,而管姝婷则躲在角落里继续大哭。
管姝婷哇哇大哭或呜呜地哭只会让二伯母变本加厉。父亲在家的日子本来就少,母亲偶尔回家,但每一次被打被骂只要被管姝婷父母亲知道,管姝婷父母亲少不了找二伯母理论,但理论直接变成争吵,没说几话就被二伯母动手打起来,每一次都是以二伯母胜出而结束。管姝婷忘了很多具体的细节,但令管姝婷最难以忘怀的其中一次,有人跑去跟母亲说管姝婷又被二伯母打了。母亲跑回来维护管姝婷的时候和二伯母又打了起来,被打伤的母亲被二伯母推倒在沟渠中满身污脏,而占上风的二伯母反而像电影里资深的演员一样开始了她即兴的表演。
我们村从村头到村中央那半条主巷是管姝婷二伯母浑然天成的表演舞台。二伯母从共同的房屋里走出来,走往村中央二伯母家开的代销店,二伯母不停地从家里走出来又不停地从代销店往返,不停地穿过旁边是一家家一户户坐满人的主巷。二伯母不停地边走边骂边抹泪边哭诉着她是有多苦,她哭诉着她是有多难,她哭诉着管姝婷的母亲是如何恶毒把她打得全身是伤,她哭诉着管姝婷是有多恶毒和母亲一起打她。从不管早就看破她为人的人们是如何像看戏一样看着二伯母自己在表演。
管姝婷毕竟还是孩子,她无法判别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她觉得自己就如二伯母口中所骂的那样,自己才是恶毒才是祸害,如果不是因为她,母亲怎么会被二伯母打伤推倒在臭水渠里全身污脏;如果她不是恶毒的,围观的人怎么不上前制止二伯母的暴行;如果她不是恶毒的,许木玲怎么会那么快乐那么开心地看着她被打被骂,如果她不是恶毒的,堂姐为什么要从动口到动手和她扭打在一起;如果她不是恶毒的,堂哥怎么会帮着二伯母一起打骂她。
管姝婷不再哭泣。白天没有哭泣,夜晚没有哭泣,被打时没有哭泣,被骂时没有哭泣,躲在柴堆里也没有再哭泣。管姝婷不再哭泣了,她不再躲在柴堆里,她躲进了房间里,躺进了床上放下了蚊帐,在蚊帐包围的床里一掇掇地捋扯自己的头发。
祖母说:“姝婷,你怎么还不起床,日头都升这么高了,烧火煮粥呀!”
祖母说:“姝婷,你还在睡?!起身喂一下鸡呀!”
祖母说:“姝婷,你还不把衫拿去洗吗?日头都要落山了!”
祖母说:“姝婷,你长大就要帮家里做工了,你看和你那么大的小孩有哪个不跟着大人去做工!?”
祖母说:“姝婷,你怎么这么懒,什么都不愿做!催都催不动,阿婆老了,不能样样帮你做好!哎……”
在我们村,有相当一部份小孩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干活,除干家务活农活外还得照顾弟弟妹妹。管姝婷既不干活不照顾妹妹弟弟也不再去别人家看电视,她更是很久没有出去玩了,她躺在床上一根根地捋扯自己的头发。
祖母缝制布书袋的那几天,管姝婷确实忘却了那些痛苦不堪的事情,她看着祖母拿着剪刀把大大的一块布剪出一个形状后一针一线地缝合起来,又看着祖母把两条布带子缝到袋口边上,做成一个简易的书包。管姝婷拿着这个布书袋兴奋了好几天。
1992年9月1日当天早上,祖母的叫喊和阳光的照射让管姝婷不得不回到了现实。
管姝婷的家在村头最前端,村头第一户就是管姝婷的家。主巷弯弯曲曲从村头连贯到村尾,主巷两边一边是房屋一边是鱼塘。我们四路村的小学处于主巷另一端的尽头,从村头主巷一直走,走尽主巷另一端尽头走尽村尾,走过村尾尽头的两间代销店,走上大公路交叉的斜坡.上了斜坡才是我们四路小学位置所在。管姝婷上学要穿过整个四路村,从村头到村尾,将会遇见不少人,将会碰见不少目光。管姝婷害怕出门,害怕见人。
那天母亲回来了,她专门带着管姝婷去学校报到。管姝婷终究还是走出房间,她躲缩在母亲的身后,跟着母亲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这一路上管姝婷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焦躁不安。村上确实有一些孩子不愿意去上学,母亲仅以为是管姝婷也像那些孩子一样不喜欢上学不喜欢读书。
已经入学的管姝婷并未结交新同学,学生们在校园操场踢键子跳稻绳,她躲缩在教室的窗户里向外面的操场看着,学生们在教室走廊上玩纸飞机玩竹蜻蜓,她躲缩在走廊另一边看着,学生们在教室里绕着书桌追逐,她躲缩在教室角落里看着……管姝婷说话不再利索,她很想加入同学们的玩耍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木玲的笑声在教室响起来,管姝婷才知道许木玲和她是在同一个教室同一班学习,许木玲成为了管姝婷的同班同学。许木玲还和许木玲小两岁的妹妹许木蓝一起成为管姝婷的同班同学。
许木玲并未像人们所说那样,没有母亲后会过得很苦。许木玲每天的笑容都是甜甜的。她甜甜地笑着帮老师擦黑板,甜甜地笑着帮同学摆书桌,甜甜地笑着和同学们玩成一片。我们的老师喜欢甜甜的学生,我们的学生喜欢甜甜的同学。
入学没几天,许木玲甜甜地笑着等着管姝婷从厕所回来,请管姝婷坐下她为管姝婷摆放的椅子,管姝婷坐下去的时候椅子散了,许木玲哈哈大笑。
又过了没几天,许木玲甜甜地笑着靠近管姝婷,从自己头发上拔下好几个小黑点,放到管姝婷头上,许木玲哈哈大笑地跑开了,后来管姝婷头上长满虱子。
管杰博经常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去捉青蛙,捉着捉着到别人家的鱼塘里捉鱼去了,几个小伙伴中最小的是管杰博,只有管杰博没有捉到鱼,其他小伙伴捉到鱼之后把鱼带回各自的家。
鱼塘的主人天生残疾,驼着的背从来没有挺直过,他有一个天生腿脚残疾的兄弟,两兄弟50多岁都未能结婚生育。管姝婷记得这个主人的名字有一个华字,如果管姝婷没有记错的话,鱼塘主人的姓名叫陈标华,陈标华来到管姝婷家把管杰博骂了一个傍晚,那个傍晚陈标华驼着的背在竭力地挺直,虽然未能挺直起来,但也比任何时候挺直。过几天听说,其他小伙伴没有一个被骂,鱼塘主人并没有到其他小伙伴家里去,路上遇到也没提这件事,管姝婷不懂这是为什么,管姝婷只知道她的父母亲没有在家,其他小伙伴父母亲都在家。管姝婷觉得兄长和她一样,已经臭名远扬了,许木玲在教室里以她作乐时,管杰博正在隔着两个教室之外的另一个教室,管姝婷没有去找自己的兄长管杰博。
管姝婷不敢言不敢怒。许木玲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和每个人相处得很好,真心实意。许木玲真心实意帮老师擦黑板,真心实意和同学玩成一片。管姝婷是有罪的,她在家是活该被打被骂的恶人坏人,在学校怎么还敢跟同学有冲突呢!?她不敢被别人知道她在家被打被骂,更不敢被别人知道她在学校跟同学有冲突。
管姝婷没有任何反抗抵抗,她拉耸着脑袋,没有理会许木玲。管姝婷这样的反应让许木玲的快乐很快乏味,许木玲又需要把快乐得以更进一级的延伸和升华。
大概过了两个月,那天的天气很好,气温很高,没有任何云朵遮挡的天空遥远而深邃,出奇的蔚蓝。放午学的学生陆续返回校园,安静的四路小学里又因为学生的回归热闹起来,有在追逐嬉戏,有在跳绳,有在打纸牌,有在玩五石游戏,也有在玩纸飞机……
那天中午,从家里回学校路上的管姝婷准备进入小学的校园,一个男同学站在学校大门口突然地把她拦下来。男同学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出现像极了晴朗平静的天气突然间风云骤变,瞬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还没被暴风雨袭击,管姝婷已经像一只惊弓的小鸟那样毫无心理防备下的惊恐万分,在惊吓中呆呆地贴着学校门口的那堵墙。
“你说了什么?!”男同学一出口就咄咄逼人,咆哮地吼道:“你他妈的到底说了什么?!”
男同学急躁暴怒,瞪大眼睛,脸面扭曲通红,颈上的青筋显突,他咬紧牙根紧握着拳头,一步步地逼近管姝婷。男同孩暴怒的神情让管姝婷似乎看到了二伯母,管姝婷吓得下意识地一步步贴着墙壁沿着墙壁左移,被迫逼到学校围墙外面樟树根旁边的墙角,直到无路可退。
南方的夏天过于悠长,秋天过于短暂,虽然名义上已经是秋天,但天气和夏天无异。学校后面稻田里的晚稻在微风吹过连成一片片起伏的稻浪。一些没有种稻谷的旱田里,有农民正在忙碌的身影。不远的池塘里有蟾蜍的叫声,鱼儿偶尔会跃出水面,一圈一圈的水纹在阳光下闪烁。一群老人正坐在学校对面大公路的代销店里闲聊,很多刚刚从家里出来的学生正在进进出出代销店买各种小零食,然后穿过马路,走上斜坡进入校园。学校右边有一个大型的晒谷场,不晒谷的日子里,经常有学生在晒谷场玩大本营游戏,偶尔还有电影队的人在一年当中的某几个晚上放上几场电影。学校左边最前端长着一棵树龄很老的樟树,樟树树干已经空心老化,但茂盛的枝叶盛开得像一把很大的雨伞。
“说!你说了什么?”凶恶的气势更是逼人,声音又提到了更高的分贝。
这时有学生过来围观,管姝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男同学一只手已抬起来,在空中抡起巴掌,一掌打落在管姝婷的腮帮上。
“打,打,!呜呼呼,别跟她说那么多,打!打吧!”围过来的学生并不想知道原因,只想热衷于热闹可以持续多久。
这时更多学生过来围观,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看着看着就有人跟着起哄,并手舞足蹈:“有人打架啦!有人打架啦!快来看打架啦!”
就那么一瞬间,打算买零食的学生不买零食了,玩大本营游戏的学生不玩了,追逐嬉戏的学生不追逐了,跳绳的学生不跳了,打牌的学生停下来了,玩五石游戏的学生不玩了……他们听到高呼声说有人打架,便像一窝狩猎的蚂蚁,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猎取这块可人的猎物。很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接把樟树根下这块空地塞满,人群站到学校大门口那条斜坡,当斜坡也站满人之后,有人从落差几米的大公路下面看上来,
“你怎么这么多嘴!”又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管姝婷的脸上,火辣辣地痛。
无形的枷锁,此时此刻在这一大群人的目光中紧紧地锁着管姝婷的四肢,表情和脑袋,防御系统也紧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围观进行自动关闭。管姝婷像一尊全身赤裸裸的雕塑,被一览无余还不能有任何的抵抗和反抗。管姝婷一动也没动,任由脸上火辣辣地痛,不敢摸也不敢哭。
我说了什么?我能说什么?我到底说了什么?
管姝婷害怕那一双双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不敢正视任何人,甚至忘记脸上是否疼痛。管姝婷低着头,含着背,并拢着双脚,整双手的十个指头贴着墙壁指甲划进墙上的白灰里。管姝婷抖抖颤颤地不得不思索着男同学说的话,不得不搜寻着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这个同学如此生气而自己也被招祸上身。
我能说他什么?我说了他什么?
管姝婷一直在反问自己,削尖脑袋地想这些问题,但她脑海里无法搜索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无法把任何信息与眼前这个打她的男同学联系起来。管姝婷头脑一片茫然一片空白,开始感觉到嗡嗡的自鸣声从耳朵里发出来,她想辩白,但大脑不受控制,说话也不受控制,她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管姝婷不断地吞咽口水并不停地张合嘴巴,舌头舔着嘴唇。
“是管姝婷跟我说的,是管姝婷说,说你和管水清睡在一起的,说你和管水清在一起吊嘿(发生性关系)。”人群里开始有一个女学生的声音,声音一边说一边笑一直在甜甜地笑着说又哈哈地笑着说。
管姝婷惊讶地猛然抬头,眼前已经黑压压的一片,她看到一双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人群像一把把熊熊燃烧的大火无论远近,此时此刻都在灼伤管姝婷的内心。管姝婷方寸尽乱,她根本记不起想要说什么,她也不敢在人群里搜寻到底是谁在说这样的话。管姝婷听到笑声是那么熟悉,笑声还在一直笑,但黑压压的人群如炬的目光无法让她为自己证明清白。她失去了证明清白的机会和勇气。
“是不是你说的,说我和你姐睡觉,说我和你姐吊嘿。”又一个巴掌扇过来,管姝婷已经感觉不到痛感,恐惧和惊吓抢夺了她哭泣的机会。管姝婷一点表情都没有更别说哭泣,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但被打时的惯性,让她又往墙壁上靠,整个背贴合着墙面。
“你们搞什么?怎么打人了?”在代销店闲聊的老人也围上来,一个老人拨开人群。来到距离管姝婷很近的地方。
“管姝婷说邹月平和管水清睡在一起啦,说他们两个吊嘿啦。”人群里有人重复刚才那个女声音说的话。
男同学就是邹月平,邹月平就是男同学,他是我们四路小学老师邹庆员的儿子,是管姝婷班上最调皮捣蛋莽撞冲动的学生,经常和其他男孩打架约架,平时的男同学,很讲义气地经常为他的小伙伴出头。
老人非常惊讶望着管姝婷并质问道:“这么小就懂这种事?!”
“乱说话!活该被打!”紧接着不知道是谁在说。
老人说了管姝婷几句后,附和着说了几句男同学后便不再作声,拨开人群,走了。很快,管姝婷再次听到了各种起哄的声音,有人拍手鼓掌,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在说管姝婷活该,有人在说管姝婷该打,有人在说管姝婷嘴巴犯贱,有人在说就应该狠狠地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断地有人加进来起哄,他们是后来居上叠加并涌现出来的更密集的乌云和更猛烈的狂风,是和男同学站在统一战线上的人,即使他们并没有真正打管姝婷,即使他们站得远远的,但他们的动作,表情,语言和打管姝婷的男同学无异,一起袭击这个已经惊慌失措得像小鸟一样六神无主的女孩。
天空中炽热耀眼的太阳光线穿越茂盛的樟树枝叶之后,只剩下星星点点般的光点落在管姝婷的身上。管姝婷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她没人打理的头发一片凌乱,她惶惶不安的脑袋一片迷糊,她赤着粘满尘灰的双脚在久站中越发麻木,她划进墙面的指甲满是白灰但掩盖不住许久没修剪的指甲缝里黑脏的污垢以及每个手指头上翘卷起来的倒刺,她像一只夹着尾巴被囚禁在铁笼中的动物那样把那开档的裤子在众目睽睽下紧紧地夹裹着。管姝婷祈祷着时间快点过去,祈祷着上课的敲钟声快点响起来,祈祷着事情快点结束。
时间走得很慢很慢,痛苦恐惧和煎熬在纠缠和交织。管姝婷完全没有反抗也没有辩白,她忘了男同学此后还有没有再打她,忘了周边的人群此后又是怎么样的情绪和反应,忘了这件事是如何结束,忘了上课的钟声有没有响起,忘了人群是如何散去,忘了有没有走进校园,忘了有没有去教室,忘了有没有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