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张母出家
那年在宋州,宋世青打死了致仕在家的前任刺史张蕤,张家不敢报官。张惠母女在州府巡捕班头韦七的帮助下,逃出宋州,打算回砀山老家投靠宗亲。没想到,她们在官道上被一伙骑兵抓去,张惠幸好被朱温发现,成就了一桩美好姻缘。张母刺伤骑兵,逃了出来。朱温派人四处寻找张母的下落,一直音信全无。
朱全昱在汴州接受了皇上的封官之后,自知不是做官的材料,没有去上任,就辞别三弟,带着母亲一同回到砀山午沟的老家,用朱温给的赏金置办宅院,田产,过上了清闲的农家生活。
一日,母亲对全昱说:“你三弟媳妇说她的老家也是砀山的,她与母亲逃难时准备回砀山,后来她与母亲失散了,她的母亲会不会已经回到了砀山了呢?你去找找,万一找到了,也省得你三弟媳妇惦记。”
全昱答应后不久,就带上盘缠、行李和一名家丁,去寻找张母。一个多月他们回来了。他们找到了刺史张蕤的老家,但是都说张蕤夫人并没有去过。当时,国家局势还很不稳定,朱温在外树敌太多,在没有见到张母之前,全昱也没有把朱温娶了张惠的事情说出来,只说是张母的一个亲戚来找她。既然张母没有回去,这事就只好作罢了。
其实,张母那天逃走后,找逃难的同路人买了件旧外套,又用泥土抹脏了脸,这样一路上少了许多麻烦。
天渐渐黑下来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的稀少了,最后就剩下张母一人。砀山在那里?她不知道。老家在砀山的哪里?她也不知道。
丈夫被歹人活活打死,女儿无辜被强人掳走,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在这世上,她已孤身一人,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边想边走,天已经黑下来了,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路旁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寺庙,寺内隐隐可见微弱的烛光。她走到寺庙的院门前,寺门虚掩着,她推了推,门就自动开了。
走进寺内,她心中的忧郁越来越重。她随手放下了的包裹,坐在院内一个石条凳上。这里并排着有三只石条凳,旁边有几棵碗口粗的古槐树,地面碎石与落叶到处都是,似乎很久都没有清扫过。这些古槐的树冠高大,枝叶繁茂,最低的枝丫也有一人多高。
在这个荒凉的破庙里,她已不再想念丈夫、女儿,她对人生已经失去了任何希望。
想到这些,她反而解脱了。她站在石条凳上,刚好够得着古槐的枝丫,她解下外套上的腰带,抛向了最下面的那个粗壮的树枝,结好扣结,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双脚跳出石凳……
寺庙里有一位老和尚,听到院内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和低低的抽噎声,他循声走过去,竟然发现有人寻短见。
老和尚救下了张母,问她是哪里人?为何要寻短见?她一言不发。
老和尚的俗家就在附近,这附近的人家,他都很熟悉。考虑到寺内只有他一位僧人,张母住宿寺内不合适,他就到附近村庄喊来了两个年轻人,领着张母,晚上暂时去一户农家歇息。
这户农家,有一位年长的奶奶,奶奶叫孩子们烧些热水,让张母洗去脸上的泥土,又做好了晚饭,端送到张母的面前。
张母这时候,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起身弯腰给老人施礼。轻声说:“感谢老人家相救!”
老人说:“夫人,是寺里和尚救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晚上,张母跟老人诉说了家中的遭遇,现在无路可走。
老人劝她:“如果你男人在世时,你都没有去过老家,现在你男人不在了,你回老家,不会有人认你的,还是别去了。”
老人说:“我听寺里的和尚说,离这十几里外,有一座清泉寺,是尼姑庵,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去那里。”
老人的一句话,让张母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她要去尼姑庵出家。
第二天,在寺庙和尚的带领下,张母来到了清泉寺。张母向住持师太诉说自己的遭遇,表示愿意出家,削发为尼。并把身上所带的120两黄金献给了尼姑庵。住持师太亲自为张母剃度,赐张母法号镜尘。
清泉寺是北齐时所建,寺内常常有五、六位尼姑,其中一位是住持。老的住持圆寂,就会提拔一位新的住持,同时也要增添新人,以保持人员稳定。寺庙主要依靠富贵人家的捐款和日常百姓的香火钱运转。寺庙还拥有附近百亩农田,她们把土地租给无地农民耕种,也能收取不少的租谷,这些粮食可供寺庙食用一年。旱涝饥荒年代,是收不到租子的,所以,在平常年份需要有些粮食储备。战乱时期,清泉寺常常收留一些逃难之人。佛门弟子都是慈悲为怀,每年救济苦难百姓也需要花费不小的开支。
隋代以及唐武宗时代出现过几次毁寺灭佛运动,地方官府执意要从寺内赶走尼姑,严令她们还俗,蓄发嫁人。她们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寺庙的清净生活,无法适应俗世的生活,只蓄发不嫁人。待到朝廷重新建寺尊佛之时,她们又都回来了。清泉寺在毁寺运动中虽受到过一些破坏,但整体上还保持原样。重新建寺之时,只做了简单的修缮。
清泉寺离同州城有五百多里,地处偏僻。
镜尘进入了清泉寺,生活上暂得安宁,心中的伤感是一时难以忘怀的。住持师太告诉她,寺中所有的尼姑在俗家都有过一段悲惨的遭遇。如今遁入空门,不能只是躲避现实,而要进行内心的修为,认清人生的本质,懂得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进而才能跳出俗世,居高临下,悲悯万物,普度众生。
师太把寺中所有尼姑的俗家故事都讲给镜尘听。你丈夫被歹人杀害,你不比清宁更悲惨,清宁出家前,全家被仇家活活烧死,她刚好出门才幸免遇难。你女儿被歹人劫走,你不比莲心更悲惨,莲心儿子被盗匪杀死,女儿被盗匪糟蹋后,没有脸面存活于世,投环自尽了。你家破人亡,放眼世间,能有几家是完整的?你的家遭到不幸,世间遭到不幸的又何止千万家?你的命是命,世间众生的命也是命。你关心的是你的小家,佛挂念的是万家,是众生。
我们只有放下执念,放下自己的小家,放下小我,心中才能装得下他人,才能装得下众生。心中有佛祖,心中有他人,心中有众生,众生的苦,我们感同身受,众生的乐,我们心有安慰,这样我们的内心才会充盈,我们才有能力去解救苦难之人。
如今,贪官压榨盘剥,兵匪肆意掠夺,常年战乱,民不聊生,众生皆在炼狱,你我只有一心向佛,解百姓心中困惑,救助苦难之人,普渡众生,方为功德。
如何普渡众生?让每一颗心存苦难,备受煎熬的心宁静下来,继而超越自我,心念苍生,并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向往极乐的世界。
在住持师太的开导下,镜尘每天诵读经文,渐渐有所领悟。
一晃六七年过去了,镜尘师太悟性高,已成了清泉寺的住持了。
当年朱温归唐时,将所辖的同州一同献给了朝廷。后来,朱温担任汴州刺史,举家迁往汴州。同州在兖州境内,划归天平军管辖。朱温打败了天平军,赶走了朱瑄兄弟,就占领了兖州地区。
一天,朱温作战路过清泉寺,镜尘师太奉献出茶点,招待他们。朱温看着镜尘师太,觉得好生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由于在寺内停留的时间短,没容朱温细问,就离开了。
有一次,朱温见王妃精神状态不大好,面带伤感之色,以为是怀孕女子的正常反应,就劝她:“ 夫人,你不是朝思暮想能有个孩子吗?你看还有几个月不就有了吗?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张惠回朱温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想念我的母亲了。自从在同州一别,至今杳无音讯,生死未卜。”说话间,张惠的眼泪已经汩汩地流出来了。
这时候,朱温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夫人,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前不久看见一个人好像是你母亲,只是停留时间太短,没有细问。”
张惠急切地问:“你在哪里看到的?她是我母亲吗?我母亲真的还活着吗?”
朱温说:“只是看着眼熟,不能肯定,毕竟我还是在宋州城外的普觉寺见过你母亲一次面。”
“我想起来了,我是在兖州的一座尼姑庵内见到那位像你母亲的人的。”
张惠听朱温这么一说,坚持要到那个尼姑庵去看看。
张惠很难想象,母亲当年一别经历了多少苦难,如果朱温说的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那她一定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又为何要出家?母亲,她受得了寺庙里那清苦的生活吗?母亲如果出了家,她还会与自己相认吗?
最后,他俩商定,因为张惠有孕在身,经不起多日的车马劳顿。过几日,由朱温亲自前去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