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仓库风云
秦蛮子来报到了。恭恭敬敬地叫林风师傅,他也知道了郝云儿的事,觉得自已除了开拖拉机,其他方面要学习的地方也是不少呢。
林风问秦蛮子:“你与郝云儿是同乡吗?听说你照应她不少。”
秦蛮子摇摇头,“不是同乡,她是八里公社人,靠南面江边上。她丈夫在时,同在一个船队,大家都相处得不错。遇到了风浪,特别是在江上,大家就是生死兄弟。那一次,若不是船老大失误,未收听天气预报,也未重视局里调度室的预警,她丈夫怎么会遇难!黑牡丹父母已故去,哥嫂对她不好,丈夫原本就是孤儿,她就真的孤苦无依了,他们还要去欺负人家,我就是看不过去!”
是的,看不过去。就这四个字,看到人的品性,看到人的底线。而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善良的人和渣滓之间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
秦蛮子告诉林风,他的宿舍在最东面,那里有两间船队的备用宿舍,也基本上没人住,他一直就占用着一间的。
黄英的到来,却有点惊世骇俗。
那一天中午,林风出车回库。刚走进食堂,只见一道身影扑到了面前。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几乎让林风吓一跳。林风看清楚是黄英,笑着说:“真的是你啊?够野的!”
黄英只管笑,“见到兄弟忘形了!”然后拉出背后的一人,“看看,是谁。”
林风一看,是严启芬。
严启芬却有些拘谨,林风拍拍她的肩膀,“看到你,却有点意外呢。”
黄英说:“先吃饭,马上细谈。”
食堂里的许多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免都有些讶异。而小芹和郝云儿心里知道一些事,便有些感慨,甚而心里暖暖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起来。
午饭后,林风回到宿舍。一趟子人都跟了进来。好在宿舍够大,大家找地方坐下。
严启芬是和黄英同时接到回局分配的通知,然后同时取了介绍信到储运站报到。只是黄英的介绍信是用毛笔写的,依然是缘于一个很严谨的习惯。
黄英已任职储运站的事务长,并且得到一个合同工的资格。而严启芬没有合适的岗位,被分配到预制场做工人。严启芬自然有些失落,但也庆幸没有一个人留在了闸上。
林风对黄英说:“祝贺你,开心吧!”
黄英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心了,所以刚才没忍住,扑到了你身上,别人要笑你罗。”
“也不会啦,人家怎么看不出这种哥们的交情。”林风不介意地说。
黄英傻傻地笑起来,小芹、郝云儿也跟着笑。
“我还一直担心老所长不舍得放你走。”林风想到了老所长。
“是的,其实我也不舍得离开他。不过,后来有了很好的机缘,你离开不久,两个食堂就合并了,民工少了嘛。明珍母女就到了这边食堂。”黄英微微地笑了笑。
“噢,明白了。照顾老所长的任务就转移到明珍母女身上。”林风点点头。
“也就是大家投缘,老所长也很同情她们。这不,我走了,老所长反倒让我放心,他说会给明珍争取一个临时工的名额。”黄英有些感慨,“老所长真是个好人!”
林风默默地点点头,说:“你们都是!”
林风又对严启芬说:“预制场的工作是比较累人的,你可能一会儿很难适应。那里有两个知青,但小全一直在照顾小来,就照顾不到你。你先干着,这里有我们大家呢,放心,总要给你寻个其他的机会。”
“我不急的,谢谢你!”严启芬也知道啥事情都不容易,等机会吧。
林风点点头对大家说:“今天的事该庆祝一下呢!今晚我请客,就在这宿舍里,在座的都来。”
“真是想到一块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何姐还给你带了一只老鹅,咱们今晚都沾光!”
黄英站起来,又说:“小林,你休息会吧,我也和小严到陈大姐宿舍整理一下,这不,刚拿到了钥匙。”
林风看了看郝云儿,对黄英说:“这位是云儿姐,以后会是你的部下,就先在你宿舍安顿一下吧。”
黄英俏皮地说:“黑牡丹的大名我是知道的,小林啊,怎么又变成你姐了。”
“这个就是礼貌,郝云儿不是比我大嘛。”
郝云儿却向黄英说:“黄英妹妹,我希望真的能成为你们的姐妹。”
黄英开玩笑道:“还指不定谁是姐姐呢,说说看,你属什么的?”
郝云儿笑笑:“我是看门的。”
“可不是吗,我可是报晓的呢!”黄英指指林风,“你也只能做小林的云儿姐了。”
晚上的小聚会,结果是在黄英的宿舍举行的。因为里面有一张四仙桌,还有一张圆桌面和不少方凳。估计原先是用来作为小食堂的设备,只是后来仓库的几个头头合不到一起去,就没派上用场。现在可便宜了新任事务长了。
在食堂拿了些菜,一只熟鹅切下来有半面盆,林风下午又去跃进桥买了些熟菜。桌子上就满满当当了。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五个知青是林风、小芹、吴燕、小钱、严启芬,其他三人是黄英,郝云儿、秦蛮子。
八个人坐下来后,互相看看,觉得彼此的心很接近,是的,有一种亲近、信赖、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很好,让他们的心底有了一丝安宁……
黄英捧上一坛“大麦冲子”酒,是食堂里的备货。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一瓶“吉林通化葡萄酒”,得意地对林风说:“我今天早上来仓库时就买好了!”
林风心里一暖,向她竖了竖大姆指。
林风对黄英说:“今天你是主角,你发个话吧。”
“好!”黄英站起来说道:“林风,几月前的一天,我们在公道初识,在何惠小店的酒桌上,你说的一句话我要借用一下。”
随即她向大家举起杯子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然后一口干了杯中酒,指着林风,“你接着说!”
林风也举起酒杯,向大家说:“现成的下联:相逢何必曾相识。”也一口把酒干了。又接着说:“愿大家同舟共济,开心快乐!大家随意吧!”
大家并无拘束,边吃边聊,席间也勾通了一些情况。
黄英调到仓库以后,基本上晚上都可以回城,小曾在局里有单身宿舍。
严启芬每天也会回去,预制场下午收工早,因为中午不休息,没地方休息。
因此,黄英现在的这间宿舍便可以由郝云儿住着。
郝云儿这两天的感觉真象是做梦一样,梦寐以求的事突然就要实现了。而且,突然间收获到许多善意和友情,觉得世界也美好起来。
她决定乘着船队正泊在码头上,明天就把自己的行李杂物取上岸。虽然调令还没有下来,反正她决不会回船上去了!
她请林风和秦蛮子明天陪她去船上取东西。两个人一口答应。
席间,郝云儿还要去了林风和秦蛮子的宿舍钥匙,说是帮他们整理内务。秦蛮子爽快地把钥匙扔给了她。林风欲待不给,郝云儿的手就一直伸着。
林风说:“真的不要!”
郝云儿说:“要!”
秦蛮子还答应小芹和吴燕,在码头北面的沙滩上搭一个小更衣间,方便她们游泳。小钱的仓库里有一些旧材料可以用。
小芹和吴燕都已喝得脸上红彤彤的,发出一阵阵笑声,问她俩笑什么?她俩齐声说:“开心!不行啊?”
严启芬早就醉得伏在桌上,只好把她扶到床上去。
小钱则是抓住谁都谈象棋,可是这里没有一个知音。
酒兴不减的就剩下林风、秦蛮子、黄英和郝云儿。他们最后把一瓶通化葡萄酒匀成了四碗。那血红的酒汁映着他们激昂的笑脸,他们此刻,觉得心中无比的舒畅……
林风什么时候回到宿舍,已经不清楚了。但,早上醒来他还记起要帮郝云儿到船上取行李。连忙洗漱完毕来到食堂,大家都在呢。
早饭后,林风、秦蛮子与郝云儿一道来到了船队的面前。甲板上有些人站着,也就是老大老柜几个。
三个人走过跳板,跨到船上。
秦蛮子高高打声招呼:“各位老大老柜早上好啊!”
那几个人中有人说:“秦蛮子,你这个孬种,逃上岸了?”
“是的,不好意思,换换环境么。”
郝云儿向后舷走去,那里是她居住的小舱。可几个人就象没看见她过去,纹丝不动地拦在那。
郝云儿说:“请让一让呀。”
没人理睬,一个人还往地上吐了口口水。
秦蛮子哈哈笑着上去推他们,“让一让,让一让。”
其中一人说:“秦蛮子,你滚了就算了,还要拐一个走吗?”
“怎么说话呢?”秦蛮子也板起脸来。
林风微笑着走上前去,“云儿姐,你的舱房在哪里呀,领我去帮你拿东西。”
郝云儿指指后舱,林风上去分开众人向后舱走去。郝云儿和秦蛮子紧跟上来。
那几个人有点发楞,怎么小林这家伙一扒拉就走过去了。几个人一对眼色,看来今天不来硬的不行了。
三人理了东西出来,也不过是一个被褥卷,两个包袱。走过船舷,来到前甲板上,只见那几个人拦住了跳板。
其中一个人说:“小林、秦蛮子,你们走,黑牡丹不许走!”
郝云儿紧张地依在林风身后。
林风哈哈一笑:“想干什么?郝云儿没有自由了?”
“没有调令,她怎么能离开船队?”几个人纷纷说。
“那倒怪了,她没有自由了吗?这岸上的储运站她也不能去吗?”
林风一手拉着郝云儿的胳膊,一手推开面前拦着的人。
几个人说:“不要怪我们翻脸!”
“翻脸啊,那倒不必呢!”林风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发力,左肩撞向左侧的一个,右手猛地推开右边的另一人,迅速返身把郝云儿推向跳板。秦蛮子也立即跟上去。林风一个转身挡在了跳板口。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站着,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小林这小子就突围了,他怎么做到的。事先的一番准备,全没用。
林风见郝云儿和秦蛮子已走上码头,也就准备离去。他向那几个拱拱手,“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几个人愤愤地说:“小林,你太过份了!”
小林也正视着他们,“我也正想问问你们,是不是太过份了!”
郝云儿事后常常想到这一个时刻,有一个这样仗义而勇往直前的人可以依靠,真是太幸福了。她暗暗叹一口气……
过了几天,预制场陈场长找到林风,开门见山地说:“是为小严的事。这个工作她是胜任不了的。小全和小来来的时间长了,虽不能个顶个,好在熟能生巧,不拖大家后腿。特别是我们现在连班上,中午也不休息,确实很累人。我建议小严和家里商量商量,别干了。她只回我一句话:我听林风的。”
林风说:“谢谢你,我来想办法吧。”
其实还有郝云儿的事,都还拖着。林风准备和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第二天中午,大家陆续来到了黄英的宿舍。
林风对大家说:“谢谢大家能来。今天有两件事请大家商量一下。第一件事,怎样能够把小严安排到一个稍合适的岗位上去。肯定是在储运站内部调整。因为预制场场长昨天找了我,认为小严确实不能胜任那里的工作。”他看看大家,大家开始动起脑筋。
首先开口的是吴燕,她不确定地说:
“或许车间里可以安排一个钳工学徒。”
小钱说:“货场保管员实际上也可以增加一个。”
小芹接着说:“其实,一直考虑增加的有一个岗位,就是码头上的司磅员。因为现在到了货,都是临时指定司磅员,责任不明确,资料容易缺失,还经常扯皮矛盾,确实是应该早就设立这一个岗位的,就是没人问。”
大家觉得很有道理,是一个努力方向。小严也连连点头。
“这一条先放在这儿。第二个问题是,郝云儿的事情怎样才能尽快落实。局里一直没有下调令,我倒是认为,郝云儿本来就是储运站车船队的人,调整一下也还是内部调整。可以在储运站内部解决。”
林风说着说着,自己头脑里忽然清楚起来,说道:“是啊,说到底是储运站几个头头的问题呀。排除掉不爱管事也不会坏事的常站长和邹库长,就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车船队长倪国海。
“倪国海”林风不由自主重复着这个名字。
“对,倪国海。这个人就是关键。”小芹肯定地说。
林风来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而和这个车船队长实际上的接触很少。因为差不多事情都是与小芹接触的。似乎只有批报费用什么的,才会去找他。
此人漫不经心的,耷拉着眼皮的,黑油油皮肤的面孔浮现在林风眼前。
“如果直接去找他谈谈,行不行呢?”
林风迟疑地问。
“肯定不行。”小芹说:“因为他从来没有爽爽快快地答应过一桩事。”
“如果送东西给他呢?”林风又问。
“不收,我试过。”这次回答的是小钱。
小钱想了想,又接着说:“好色,胆大妄为,毛手毛脚,我看到过他在库房中非礼女杂工。”
吴燕突然脸红起来,“他也骚扰过我,见我反应强烈,就中止了,若无其事。”
小芹咳了咳,脸也有些红起来。
郝云儿说:“他的脸厚呢,对我是明着提要求的,说过几次,让我去他宿舍。”
“他不是不收礼喔,是不收小礼而已。”秦蛮子说:“我们船队上几次大些的纰漏可是花了不少代价才遮掩过去的呢。而我这次上岸,哼,家里卖了一条猪……”
“这个人不是好人啊!”林风皱着眉头。
“直接就是坏人!”秦蛮子说:“但是,该怂的时候就认怂,也很光棍。”
秦蛮子看着大家不解的眼光,接着说:“孔师傅的老婆在仓库里住过。有一次在食堂里,倪国海可能是对她说了句过分的话,那女的厉害,上去就是个大嘴巴。他居然是一副笑脸,连说:误会了!误会了!”
“这样一个思路行不行?”林风边想边说:“能不能抓住他一个把柄,然后与他谈判。”
小芹点点头,“是的,他吃这一套。可是,他有什么大的把柄让我们抓呢?”大家一时都没有主意了。
“要么我到他宿舍去?然后……”郝云儿怯怯地说,“可是这两天他也没有约我。”
“瞎想!约你也不能去,到时候说不清楚。你不能再受伤害!”林风断然否定。
“这两天他没有约你?”小钱一拍手,“有了,这一件事或许可以策划一下。”小钱看了大家一眼,说:
“倪国海经常会晚上约我去下棋,可这一阵就没约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去打麻将了。但我知道他是下午溜出去打麻将的,是和附近村里的男女,晚上明明在家嘛。你们知道的,我这个人棋瘾大,忍不住晚上就去敲他的门,明明有声音的,却敲不开。”
小钱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怕你们以为我太无聊。嗯,确实不完全是好奇心,我也模糊地想象能够抓住他什么把柄,能对我有利……”
“我就偷偷地观察,一般九点钟之前他会送一个女人出去,而这个女人我也认识,是后面大队的大队支书的老婆,是倪国海的牌友。因为我以前也偶尔被倪国海拖出去打过麻将。”
“如果有这个情况,如果抓住这件事,能将倪国海一军吗?”林风精神一振。
“太能了!”秦蛮子一拍桌子,“农村大队支书也不是好惹的!”
“想不到有这样的事,小钱,谢谢你说出来。”林风用手指敲敲桌子:“大家看看能不能利用一下,嗯,说白了吧,就是捉奸,然后迫使他答应条件。好!我们来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
林风又说:“看上去有点荒唐,可我们不是没有办法么!有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越是存小心,越是被人欺负,你狠过他,他就怂。刚才不是还谈到孔师傅老婆的那个事儿。”
林风停了停,“最好是把他们堵在床上,万一没抓住现行,也不能让那女的跑了。晚上她一个人待在倪国海宿舍也说不清楚。”
“人手嘛,秦蛮子,小钱加上我进去,其他人都在门口接应,别让那女的跑掉就行。保险起见,我约一个帮手,重量级的。”
黄英问:“是宏子?”
“对”林风点点头,“我再借个相机,看能不能照个相下来。”
林风环顾一下大家,“我们明天就干!”
第二天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个女人进去后,熄了灯,宏子用肩膀一个硬顶,悄没声就顶开了门。开了灯,胡乱拍了张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拍得有用……
然后就是谈判。
倪国海指指林风,“知道你这小子来了不会安分。还有秦蛮子,你们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不就行了,搞这么一出。”
“直接找你也行?”秦蛮子撇撇嘴。
“也说不准,象黑牡丹这事,已经水到渠成了,又有你和小林夹在里面,我也准备卖个交情了。”
倪国海解嘲地笑笑,“你们的情报也搞得太差。”他指指宏子,“我也在社会上混呢,宏哥用得着出马吗?宏哥只要让丁四捎句话,能办的事我会不办?”
宏子插一句:“丁四你认识?”
“是我大哥,在你眼里只是小兄弟了。”
宏子也就随口说道:“那,小林可是我好兄弟,你就照应些。”
“那是一定的。啥事也不谈了,今天难得宏哥光临,我请大家吃个夜宵吧。”
“可是,这女的,这件事……”林风有点尴尬。
“也没什么,出来偷腥失手而已。不过得让她早点回家,不然会遭疑。而这件事情,你们也是留着情面的,没有大的惊动。我这个人呢,不喜欢鱼死网破,大家以后还要在一起混呢。”
林风抓抓脑袋,会是这样的吗?
宏子拍拍林风的肩膀,“想什么呢?那就去吃夜宵吧。”又轻轻在林风耳边说:“也别管他怎么说,目的达到了就行!”
第二天,储运站发出两份“内部工种调整函”,一份送达船队,一份送达预制场。还有一份“人事变动报备表”送呈局人秘组。严启芬是雀跃着到办公室报到的。而郝云儿伏在黄英身上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