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我的座位上有个人。告他这是我的座,他说边上是他朋友的位置,他想两个人坐在一起。问他到哪个站下车,他说是下个站。那儿离这,相距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他看出了我的不乐意,立马站起身,回他自己的位置去了。晚点,他的同伴落座了,他过来打个招呼。
说是他的边上刚好坐了个带小孩的,他就不坐了,站一站。车上这会有很多空位,他坐在了我的左手,隔着廊道。车走了,他很安静地在那看着屏幕,他同伴在很不安静地看着屏幕。并且,他同伴的块头够大,身体溢出了座位的边界,侵入我的座位空间。巴望赶紧到站。
好啦,车停了。他们下去了,听口音他们来自北方,估摸是出差来到这边。右手边空着的位子,让我有点好奇:接下会来一位怎样的邻里。过道上站了一位汉子,他把包放到了我的头顶,我把身体原位左转让他进去。他没有进去,走开了。过了一阵,他搀着位老太过来。
他们还在靠近的时候,我扭头看过去,后面跟了一位乘务员,在向我说话,意思是他们两个一起,让我换下位置。那是应该的,站起避开到廊道上,问老太是要坐到里面的靠窗位上去,还是就坐我这靠过道的位子。老太看着我没开口,他看着我开口了:过道吧,方便些。
打算挪位置的,他说他没有座位的。我坐进了里面,他把她安顿在了我的左手。他是铁路上的,凭证件可以搭车但没有座位。先他把证件让她收好。向乘务员出示过证件后,和她交待过后,他去了车厢连接处,说是找位置坐。走开又回头,把手机放到了她前面的搁物板上。
她的身体娇小,一点也不会给我增添麻烦。看到她的脑袋向左歪到了过道去一点,看到了她的椅背还是竖直的,我帮她调调,让椅背稍微倾斜一些。她的身体随之倾斜了,两条腿向前直直地伸出,那样子应该会舒适一些。她歪在那里,像是要眯会眼。我继续翻我带的小书。
等到我再次注意到她的时候,是她在看小屏幕,斜眼看过去,满屏幕的文字,再细看一眼,是小说。这让我多少有些好奇。继续翻我的小书,直到某个时候,书拿在手上,和她寒暄一下:您多大年纪了?她举起右手,比个八字:接近八十了。你的视力挺好的,还能看这些字。
她笑笑,说她的听力不好。然后,轮到她问我去哪儿。告她之后,她说她也是。问她是不是去小孩哪。她说是去这座城看病。听她这么一说,正觉到奇怪:这座城的看病水准也不怎么样啊,似乎没这个必要。她解释:她外甥媳妇是学中医的,在这边工作,人家给她针灸过。
那还是清明时节的事情,经人家一动手,她感觉有改善(她的听力不好,腿脚无力)。外甥他们就建议她来这住些日子,继续调理一段,看看。如是,我们两个人聊起来。我问起她外甥来,她说先在哪里工作过,后来结婚就回了省城。我闻到了什么味道,说出他那工作地。
对上了。隐约地,我觉到她外甥或会是我校友,问了年纪,说出校名,校友是肯定了,悬疑是不知会不会同级。我和她外甥的这层关系,增进了我和她两个继续聊下去的劲头。她从这外甥,聊到了这外甥的妈妈,她的姐。她的姐有四个小孩,两男两女,这外甥排行是老三。
老二是姐姐,和老三同在这座城。老大是哥哥,老四是妹妹,两个同在隔壁的那座城。这四个全部读了大学,她说出的学校的名气都很大。无论他们读书的学校,还是他们从事的职业,都给我一种书香门第的感觉。我问起她自己的小孩,她说就一个,送她坐车的这个儿子。
有点意外,很随便地说出一句:你们那时候,还不用计划生育的吧。她说是。她说本来还有个女儿的,后来没了。以为这女儿是很小就夭折了,随意说出一句:她几岁就没啦?她摇摇头:是三十几岁。啊。那是生了什么病?她说出一种病的名字来。她说了她女儿是当老师的。
我觉到很是可惜。再问,说是女儿生了一个女儿的。她说与她姐家的相比,她家的混得不好,我笑一笑:这有什么关系?由那病,她说到了别处去:这个病大概是有家族遗传的因素在,她姐也是这个病,在接近六十的时候没了;她弟也是这个病,在五十出头的时候没了。
一路上,他儿子过到她身边好几次。有一次是过来,替她剥了两个鸡蛋,她提着那个装鸡蛋的塑料袋,让我也吃两个,不要客气。谢谢她,告她我一天只吃两顿的,这会不用吃的。她一口吞下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儿子让她吃,她说凉的不想吃。儿子拿起那蛋消灭掉了。
她告诉他我和他表哥是同个学校的,可能见到了会认识。他说起了他表哥的四年在校时间,让我多了一点兴奋:我和同级的。追问一下他表哥读的啥专业,他摇摇头,不知道。她说外甥会进站来接她,到时我们两个可以见到的。这个将要来到的见面,让我多少有些期待。
她会更深入讲述她的这个外甥媳妇:起先是读了哪个学校,然后分到了县里的医院,干了几年,考了研究生,就来到了省城的医院,然后到前几年,被作为专家引进到这座城。她说这媳妇很上进的,她说她外甥是结婚的时候回到了省城。可以猜到:他们两个是在省城成家。
她会更深入讲述她姐的这四个小孩的下一代。又是一串的名校,感觉是:爸爸妈妈好汉,儿子女儿也好汉。小一辈是两男两女,更小一辈是三女一男,所学的和所从事的职业,照样属于书香门第。聊天的间隔,她回到屏幕上,我回到纸面上。有些好奇:这家族当有老师。
车快要到站了。我把那小书搁到前面椅背的置物袋里,她想要伸手去取出来看,我顺势取出来,递到她手里:送给你了,这本书。我指指头顶,告她我的包里还有厚多了的。她说声谢谢,满面笑容。她说她最爱看书了,她不爱看电视,电视里尽是年轻男女谈恋爱。她笑。
先前,她问过我在看什么书的。我把封面给她看,她问一句:你信这个?我说不是,是昨天去了什么庙里。她先说出:从那取来的。是。我就当读故事,这里面的故事挺有趣的。这会,我问她:你信这个吗?她摇摇头:就是因为不信这个。我乘机冒出一句:你是老师吧?
她扭过头来,脸上带笑:是。她那笑脸真好看。再来:你是语文老师?她点点头。你家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当老师?她说她弟也是当老师的,教中学。这个弟在她们七个中最小,她姐是老大,她这弟比她姐家的老大小一岁。她是教小学的,在别个县的山里教了十几年书。
她说她爸也是教书的。她说她爸以前管过粮库的账,大把大把的银元在他手中,一个也没少过。她说她们家也不是什么地主富人家,只是因为她爸的脾气不好---爱骂人,后来会人家借机修理。从县城里的学校去到了山村里的学校,人家说她爸是个好人,她爸担任校领导。
后来有一天,她爸走进了那边的一个池塘。没太听清楚她的用语,问她:他自杀啦?她点点头。问她那是哪一年,她说出个年份,我冒出一句:和我同一年。我是那年出生的。她说她是后来才回到县里去的。她说她们那时候,过得真是苦。眼睛对着眼睛:你这算是苦尽甜来。
我出得稍晚一些。站台上,她已经坐在轮椅里。轮椅前站一位男子,我猜是她外甥,赶紧上前打招呼,问到了系别,问到了届别,他长我一级。轮椅后站一位女子,我猜是他那位,赶紧夸她医术了得。她赶紧撇清:我不是他老婆,我是他姐姐。明白了:是老二和老三。
她坐在轮椅里,没先前从容,多少有些不安。这会她儿子已经回到车厢里去,他就搭这班列车原路返回。这会她将要在这姐弟俩的悉心照顾下,去到外甥家。她先前提议我或可搭他们的车一起走的,如果顺路。我谢过了。我这会上前去,伸出左手和她的左手碰碰。再见。
我将这看着是火车上的结缘。理一下:当老师的家庭,容易出读书人,并且为人也和善。她说她姐的这些小孩对她都好,当妈一样。我在心里念叨着先前同学讲给我听到的:他妈妈在最后那几年有当做儿子的他是父亲。由着这念叨想象: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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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21年0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