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祖籍是资中县龙结镇,那边把爷爷、奶奶叫作阿公、阿婆。记得小时候阿公的相片一直挂在堂屋正中的墙上,长长的白胡子,眼神犀利,阿婆耳垂厚大,长相富态,她本家境殷实,在家人反对的情况下非要跟随阿公。阿公年轻时做过小贩,后来到仁寿县禄加镇从地主手中租田耕种,定居下来。
阿公会一种俗称扁卦的武功,据说对付三五个人没问题。20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动乱,土匪猖獗,阿公被一伙土匪(四川俗称棒老二)强拉去当挑脚,负责挑抢劫的货物,有时候土匪在前面抢,他就在后面偷偷把一些东西退还给穷苦人,还因此挨过土匪的打。后来这一伙8人全被政府抓起来了,在邻镇执行枪决,前面7个都被枪毙了,正轮到枪毙阿公的时候,执行方收到了阿公租田的大地主出具的担保文书,当场释放了他,算是在枪口下捡回了一条命。阿婆走了很长时间去收尸,结果连尸体都没找到,就只能哭着回家了,回家后发现阿公正站在院坝里笑呢。
1958年农业社(即人民公社)和大伙食团(即大食堂)兴起,一个人每顿只有2两米饭或者一小碗稀饭,有时候只有两三根小红薯。爸为了让阿公、阿婆多吃点,就说自己不饿,将自己那份让给父母吃,自己吃野菜,有时候也去地里偷生粮食吃。
阿公因为对当时的大鸣大放不满,说了一些讥讽语言,邻居偷粮食他去担保又受到了牵连,还被告发曾经偷煮过公家麦子,几起事情加在一起,阿公受到了严厉的批斗。批斗现场免不了拳脚相加,导致阿公身体大量出血,没有其他办法,阿公就让爸屙尿给他喝,尿有一定消炎杀毒作用,从而保住了阿公的命。
由于粮食匮乏,家人大量食用各类野菜,有种他们称为野芹菜的吃了甚至会发呕,周边村民也有野菜不足吃观音土的,长期下来阿公和其他很多人一样都出现了身体浮肿,阿公住进了当时专门设置的肿病院,但医院也没有药物进行治疗,父亲偶然听一个医生说黄鳝能治肿病,当时正值冬天,他到处去扣黄鳝(扣是在田里用食指沿着黄鳝打的洞进去捉黄鳝),回家按医生说的把活黄鳝截去尾巴后和米、水一起煮熟了吃,从而治好了阿公的浮肿,很多浮肿的人由于缺乏治疗都死了。
1966年开始了文化大革命,由于阿公被认定当过棒老二,前期又因诸多事情被批斗过,被划成4类分子,受到多年的批斗(当时把“不良”人员划成所谓黑五类,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
阿公每次被批斗爸都陪着去,看到自己的父亲挨打,他常忍不住会哭出来,有次他哭的时候被批斗的人发现了,就把他拉出来要批斗,他很机智,辩解说我不是为我爸哭,是有人把我的灰笼(四川人冬天用来烤火的一种器具)打破了所以才哭,那些人把灰笼拿过来一看,确实是破的,这才作罢,其实那灰笼早就已经坏了,一直将就着在用。
阿公70多岁的时候,有一次21天没有大便,饭量和身体又都正常,父亲很爱思考,吃的东西究竟去哪里了呢,他始终也没想明白。
阿公活了82岁,自然死亡,去世那天,父亲和全家人都哭得呼天抢地,这是我第一次见一群大人哭得那么伤心,阿婆活了94岁,也算高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