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潇潇雨落(九)

25

那天,我在上学路上遇到了申良,他说,住的地方与我同路。

一来二去,他委婉地向我表达,他喜欢彭影,希望我作为彭影的好友,帮帮他。倒也不必真的追到彭影,只需要大家有空多在一起玩多聚聚就好了。他说,知道彭影和我目前阶段都是学习,对旁的事没有心思。

我心想,这倒不是重点,主要是彭影对秦景的心,目前看来,真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但他不知道,莫名存了这份痴心,我有点同情他,但又不想打击他,于是我也什么都没有说。因着这份“同情”,以及他告诉我他的“秘密”——喜欢彭影这件事,我和申良也多出了些革命友情。

而申良竟然变得“近乡情怯”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敢靠近彭影了,也和彭影疏远了些。我只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不追的时候天天厚着脸皮来问数学题,要追的时候又怯怯懦懦不敢靠近。

那时已经是我们高二的尾声了。初夏时节,高三年级的高考即将开始了。往年,高二年级的老师们总是将自己班上的好学生也拎出去试着考一考,验验成色,甚至考的成绩满意,直接录取走的也大有人在。可今年格外严格,高二年级无法参加,而且因着高考要占用教室的缘故,我们要停课三天。

三天的假期,对于时间如金子般宝贵的高二来说,那是多么大的浪费,学校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彼时,学校的新校区方才建好不久,因着距离市区中心的老校区有着接近一小时的车程,所以周围还是一片荒野,有零零星星的几个村落,尚未完全投入使用。学校当即决定,高二年级这三天统一去到新校区的大礼堂里去,听老师们做课程的总结讲座,并依照文理科,为每个班级分配了教室。

我们欢喜雀跃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不过,相比于燥热的天气里仍然坐在三十八九度高温的教室里早七晚十,去新校区听讲座早八晚五,已经足够仁慈了。在那个时候,能休息一个夜晚,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

26

那是2012年的6月6日,因为我出发时才六点半,尚且太早,公交车还未运行,只得打车到新校区去。

老校区建在市中心,历史十分悠久,因此面积很小。教学楼及一应设备都十分破旧,木制的桌椅早已凹凸不平,大多长条凳子坐上去都左右摇晃,我的袖子上和裤子上也经常被钉子挂破,学校的环境和条件都十分简陋,燥热的夏季也没有空调,只有家长捐的四个风扇,无力地转动着,盛夏室温常常能达到四十度。但那时的我们哪管的了这么多,能有条稳当的椅子都觉得十分幸运了。后来,我们成了老校区的倒数第二届毕业生,在新校区投入使用后没几年,这里就改为私立复读学校。即便我常常梦母校,看到那些年的我们,也知道,我们的故事最终还是尘封在教学楼二楼最靠东的教室里,再也无人去翻阅了。

一到新校区,便发现新校区截然不同,因是建在尚未充分开发的新区,目测面积便是老校区的五、六倍的样子。而且从外面看过去,升旗的操场面积宽阔,台阶累起,里面的教学楼层然有序,高大整洁。早晨七点多的太阳有些刺眼睛,我背着书包低着头往学校里走,准备去集合地点。因为我们第一次来新校的教室上课,老师让大家先在规定地点集合,再统一带去教室,避免有人迷路。刚进校门,便见到潇潇正手提着书包,端端正正地站在草坪旁,见我进来,他也走了过来。

他是在等我吗?

潇潇面上带笑,“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啊?”,我心想今天还是上课啊,“手机在家里,老师说上课不能带手机”。

潇潇从兜里拿出一包旺仔qq糖,打开了递给我,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这么单纯,叫人怎么放心”。

是蓝莓味,其实我最喜欢菠萝味。但我很久没有和潇潇并肩而行了。

天气很热,人人都穿得单薄,只他白色T恤外,还套了一件月白色的衬衫,没有系扣子,浅色的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清秀又单薄。他总有很多话聊,无论什么场合,有他在的时候,从不会冷场。他狡黠的语言技巧,总是能周全地让所有人都享受与他同处于这一空间的时光。潇潇说,他妈妈最近招了几个北大毕业的进来,他觉得努力学习之后还是要到他妈妈手下打工,似乎有些不划算。

我劝他,你就当是为了修炼你自己吧,你不是一直想做一个华枝春满的潇潇吗。或者,去你爸爸手下打工。

他撇撇嘴,说,我可不想做我爸那样的人。徒有其表,今天早晨还在院子里摆弄种柠檬树,不知道操心啊。

我笑笑。我们这就走到了集合地点。班长、彭影、李云、刘盼、冯宝丽等人都已经到了,正站在树下聊天,潇潇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与我拉开距离,上去跟班长打招呼,我也自然而然地走到彭影旁边,加入她们的对话。但彭影还是看到了我和潇潇一同来的,她问道,“你俩一起来的?”

我说,“怎么会,我们住的离这么远,刚好是到校门口遇到了。“

彭影啧啧嘴,“是遇到,还是提前约好啊?!”

我正懒得跟她解释,班主任便来了,查验完人数,便带着我们去了礼堂。

所谓的礼堂,其实更近似于大学的阶梯教室,分了四个部分,每个部分刚好坐一个班。我们便在教室的左后方部分。平常在班里有安排好的座位,可是如今没有了,都是自由落座,我便一路往最后面走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因为来得早,大多数座位还空着,彭影跟在我身后,我们可劲儿往后走,坐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中间。刚刚坐下拿出作业,却听得连岑喊潇潇的名字,她歪着头看了看潇潇,动作很小地指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座位,潇潇摆看了看她,然后向四周的座位看了看,径直走到我前面的座位,然后不动声色地落座了。

一股淡淡的清新香味儿扑面而来。一落座,他立刻回头看了看我放在桌上的语文作业,冲我笑道,“还没写完呢,不努力啊”。他靠着座位的后面,我低着头看着桌上的书本,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浮过我的额头。我被那彻头彻尾的清新围绕着,仿佛坠入五里云端。

我抬头说,“要你管,你写完啦?敢不敢借我抄抄,开学语文课我就念你的答案。”

他靠着后座还是笑,“那我念什么,你写了再给我抄抄吗”,然后却很城实地把自己写的作文递给了我。

我说,“那当然不可能了,我念你的,你只能说你没写,然后挨吵。”

他说,“几天没和你一起写作业,你咋变这么坏呢?”

还没继续和他吵嘴,做讲座的老师进来了。

27

这老师我认得,是我们隔壁班的班主任,这节课便是由他负责。说完了高考相关的内容,他开始讲地理课的复习课。下面的同学初到新校这么个新鲜地方,都和关系好的朋友坐在一起,加上共有四个班,只有一个班是这位老师带的。我们那时候很“认生”,更愿意理解我们班主任的地理教学思想和方法,也不愿听他说。因此,讲完高考相关的内容之后,教室里越来越嘈杂了。这位陆姓老师见状,便祭出学生们最怕的大杀器。

提问。

我和潇潇正热热闹闹地聊着,这“阔别”已久,虽然总有小纸条跨越千山万水,总不如当面聊天那么自在。我想,四个班这么多人,提问你能问几个,潇潇也和我讨论,你说这陆老师会提哪个班的人啊?总不会是咱班的吧。

我说,“咱班的那就是你了。你这名字起得,几百人的名单里也一眼看到,老师一下就提到你了。”

潇潇不服气,解释说,“我这名字拗口啊,他怕念错显得没文化。而且我猜,他一定会找一个他熟悉的名字,比如你!”

我不服,假装生气地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肩膀,“你没安好心!”

我正和他打闹,陆姓老师这却声音没有波澜地开口了。

潇潇这人要是学预测学,到大街上开馆立命,我想肯定生意络绎不绝。

要不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呢。陆姓老师朗声叫了我的名字,四百多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甚至怀疑他是否是认识我,正是看到我和潇潇在闹,才点了我的名字。

虽然我连他问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在四百多人探寻的目光里,我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看着陆姓老师,没有说话。我目光看了一眼坐在我前面的潇潇,他用尽全力在憋笑,几乎要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见我没有开口,陆姓老师才又将问题说了一遍,是一道颇有难度的地理问题。一时间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捏着笔捣了捣还在憋笑的潇潇,用嘴型示意他快帮我想。虽然要是考试,我绝对不会抄潇潇的卷子,因为我觉得他的地理不行,可是此刻也无他人可以求救了。潇潇赶忙问了他的“左邻右舍”。然后匆忙在一个小纸条上写了答案,半转过来塞到我的手里,他的手握住我的手的瞬间,我才发觉我或因紧张手心冰凉,因为潇潇的手柔软又温热,他没有立刻把手拿开,而是稍稍停留了一会。

我觉得我的脸很红,不知是因为潇潇,还是因为陆姓老师执意让我出丑,给了答案还不够,他执意问我推理的过程,我还没示意,潇潇便扭过头来拼命对我摇头,示意我他也不会。见我沉默了一会,陆姓老师终于罢休让我坐下。我一坐下,便又轻又很地锤了两下潇潇的肩膀,他太单薄,我也没好下重力气。这反倒让他觉得更好笑了,更肆无忌惮地嘲笑我倒霉起来。他说,“你看啊,四百多号人,就叫你,你多幸运啊。”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都怪你你还好意思说!不是你刚刚“诅咒”我吗?”

潇潇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没有,他肯定可想提你了,你比他班那个第一名考的好,他肯定想见识见识你的水平。这问题就是为你设计的。”

我觉得有些难为情,遂不再理他。他又讨好地递来了一些零食,我问,“你从家带的?”

他说,“不是啊,我来得早,一来就去找新校的小卖铺在哪儿了。一会儿下课你去不去?”

我说,“你帮我把语文作业还有作文都写了我就去。”

潇潇,“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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