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次月考震荡(5.焚稿记)

开学典礼的余音还在校园回荡,教师子女陈墨却躲在房中颤抖修改试卷分数。母亲周雅茹发现了他夹在奥数习题里的科幻手稿——泛黄纸页爬满星际舰队与虫洞方程。"你竟敢用我批卷的红笔写这些垃圾!"钢笔尖扎透稿纸瞬间,墨迹如血在方程式上蔓延。当夜,焚烧炉吞吐着火舌,陈墨的银河帝国在灰烬里坍缩成黑洞。月光照见少年用美工刀在考勤表刻下"骗子"血痕,而隔壁书房里,母亲正将胎发做的书签夹进《清北状元培养手册》。

残阳如血,泼洒在阳光中学教师公寓三楼的窗棂上。陈墨房间的地板上,一道斜长的光影正缓慢爬过散落的试卷,像条沉默的蛇,最终盘踞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那张摊开的数学考卷上,鲜红的“89”被涂改液粗暴地覆盖过,又被一只同样颤抖的手,用蓝黑墨水小心翼翼地描成了“98”。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涂改液气味和一种无声的恐慌。

隔壁书房的门“咔哒”一声轻响。陈墨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沉坠下去。他慌忙抓起旁边一本厚重如砖的《九年级奥数真题精选》,将那张罪证般的试卷胡乱塞了进去。动作太急,几张边缘卷曲、明显不同的纸张从书页的缝隙里滑落出来,无声地飘落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

脚步声停在门口,没有立即进来。陈墨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的轰鸣。他飞快地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那几张脆弱的纸页,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便清晰地刺破了寂静。

周雅茹站在门口,教师特有的锐利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儿子略显苍白的脸,最后定格在他手上那几张与众不同的稿纸上。她穿着熨帖的米色家居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只有眼角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泄露了开学日高强度工作的痕迹。

“墨墨,开学典礼结束那么久了,作业还没完成?”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温和,却让陈墨脊背发凉。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稿纸往身后藏,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点燃了周雅茹眼中的警觉。她几步跨进来,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手里拿的什么?”她的视线锐利如刀,落在陈墨紧攥的手指上。

陈墨的喉咙发紧,像被砂纸磨过:“没…没什么,草稿纸。”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周雅茹没有再问,直接伸出手。那是一种习惯性的、不容反抗的姿态。陈墨僵持了一秒,身体里那点可怜的勇气在对上母亲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时,瞬间瓦解冰消。他近乎麻木地把那几张纸递了过去。

稿纸是普通的作文本撕下来的,边缘毛糙,带着长期摩挲的痕迹。上面没有任何一道数学题,密密麻麻爬满了蓝色的钢笔字。一个个奇异的名称跃入周雅茹的眼帘:“星尘号”、“跃迁引擎”、“曲率泡”、“多维空间折叠方程”……潦草却有力的笔迹勾勒出庞大的星际舰队轮廓,复杂的公式穿插在文字之间,像某种神秘的符文。纸页的空白处,甚至还画着几个结构精巧、充满机械美感的飞船引擎剖面图。

周雅茹脸上的温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她的眉头越拧越紧,捏着稿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纸张被捏紧发出的细微窸窣声。陈墨低着头,能感觉到母亲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越来越重,几乎要将他冻僵。

“这——是——什——么?”周雅茹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像冰锥一样砸下来。她猛地扬起手中的稿纸,纸张在空中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陈墨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纯粹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祈求:“妈!那是…是我写的科幻故事!‘星尘号’的设定集!我构思了好久,就快写完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不容侵犯的珍宝。

“‘星尘号’?设定集?”周雅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怒火,“陈墨!你告诉我,现在几年级了?九年级!初中的关键期!火烧眉毛了!”她另一只手指着摊开在书桌上的《奥数真题精选》,指尖都在颤抖,“别人家的孩子在刷题!在冲刺重点中学的实验班!你在干什么?你在写这些不着边际、狗屁不通的幻想垃圾?!”

“不是垃圾!”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绝望和愤怒的热流猛地冲上陈墨的头顶,烧红了他的眼睛和脸颊,他几乎是吼了出来,“那是我的世界!是我的想法!不是垃圾!” 他向前冲了一小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夺回自己的心血。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你的世界?你的想法?!”周雅茹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而冰冷。她的目光扫过书桌,猛地抓起了桌角那支她批改作业常用的、笔尖锐利的英雄牌钢笔——笔尖还残留着鲜红的墨水印记。她高高举起手稿,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支红笔,像一个行刑的刽子手。

“看看清楚!什么才是你的世界!”她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手腕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狠狠向下扎去!

“不要——!!!”

陈墨撕心裂肺的尖叫和钢笔尖穿透纸张的“噗嗤”声同时响起。那声音沉闷而残忍,像钝器刺入柔软的躯体。尖锐的金属笔尖瞬间洞穿了写满方程和飞船结构图的那一页稿纸,鲜红的墨水如同骤然喷溅的血液,在蓝色的字迹和精密的线条上迅速晕染开来,狰狞地覆盖了“曲率泡”的推导公式,淹没了“星尘号”优雅的舰身轮廓。那刺目的红,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又像一个残酷的判决印章。

陈墨像是被那支笔扎在了自己心上,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手腕用力,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啦”声,那张承载着他无数夜晚幻想的心血之作,被笔尖狠狠划开,撕裂成两半!然后是更疯狂、更彻底的撕扯!周雅茹双手抓住残破的稿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手臂机械地上下挥动。

“嗤啦——嗤啦——嗤啦——”

每一声裂帛般的脆响,都像一把钝刀在陈墨的神经上来回切割。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耳鸣淹没了整个世界。他看见自己精心描绘的飞船引擎在母亲指间化为扭曲的碎片,看见那些复杂的多维空间方程被撕成不规则的纸条,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蓝色的、绝望的雪。它们落在地板上,落在他的脚边,落在他瞪大的、失去焦距的瞳孔里。那些碎片上的墨迹还在,那些线条还在,但构成的那个宇宙,那个他倾注了所有热情和秘密的“星尘帝国”,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又无比残酷的速度,在他眼前被肢解、被粉碎。

“幻想?想法?”周雅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冰冷地砸在那些飘落的碎片上,“它能帮你考进一中火箭班吗?能让你在数学竞赛里拿奖保送吗?能让你变成别人家的孩子吗?!” 她撕扯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这“毒害”儿子前程的“垃圾”彻底挫骨扬灰。纸屑像垂死的蝴蝶,在她身边狂乱地飞舞。

终于,最后一叠稿纸在她手中化为一把无法辨认的碎屑。她微微喘息着,看也没看僵立如雕塑的儿子一眼,抓起桌角一个空着的、原本用来装试卷的硬纸文件夹,将满手的碎纸屑粗暴地塞了进去,直到塞满。文件夹被撑得鼓胀变形。她转身,高跟鞋踩过地上散落的纸屑,发出轻微的、令人心碎的嚓嚓声,径直走向门口。

“妈…”陈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破旧的风箱,“求求你…别烧…那是我…”他徒劳地伸出手,指尖却只触碰到母亲决绝的背影带起的一阵冷风。

回应他的,只有书房门被重重关上的闷响,以及走廊里那串毫不迟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最后一点残阳的余晖,将陈墨的影子长长地、孤零零地拖在地上,与满地狼藉的碎纸片重叠在一起。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寒意。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落在脚边的纸屑。上面只剩下半截蓝色的字:“…引擎过载,星尘号即将…”

后面的字迹被粗暴的撕裂边缘截断了,旁边还洇着一大团刺目的红墨水,像干涸的血迹。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的色块。书房的门缝下,再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母亲似乎离开了家。死寂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陈墨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书桌边缘,那里静静躺着一把他用来做手工模型的美工刀,银色的刀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微光。他扶着书架,有些脱力地站起身,一步步挪到书桌前。他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的手摸索着,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把冰冷的金属刀柄。触感坚硬而熟悉。

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硬壳封面的班级考勤记录本,封面上印着烫金的“九年级一班”字样——这是他作为班长负责记录保管的东西。他把它抽出来,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他翻开本子,露出里面印刷整齐的表格,密密麻麻记录着全班同学每日的出勤情况。他的名字“陈墨”那一栏,永远是一个个代表全勤的、方方正正的蓝色“√”。

他拿起美工刀,大拇指用力一推,“咔哒”一声轻响,一截崭新的、闪着寒光的刀片弹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涂改液和纸张被撕裂的苦涩气味。然后,他右手握紧刀柄,左手死死按在考勤本上,对准自己名字下方那片空白的区域。

刀尖刺破光滑的纸面,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用力,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腕带动着刀刃,在纸面上狠狠地、深深地划动!不是写字,是刻!是凿!刀锋划过之处,纸张纤维被粗暴地切断、卷起,留下深深的、丑陋的凹痕。一笔,一划,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和绝望的宣泄。

“骗”——尖锐的刀尖在纸上疯狂游走。“子”——最后一笔狠狠下拉,力道之大,几乎要穿透厚厚的纸页。

两个歪斜、狰狞、带着毛刺的刻痕深深地烙印在考勤表上,覆盖了那些代表完美的蓝色“√”。完成最后一笔,陈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一松,美工刀“当啷”一声掉落在桌面上。他低下头,凑近那刻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刻痕的最深处,在粗糙翻起的纸纤维间,渗出一点点极其细微、但在昏暗光线下却异常刺目的——暗红色。

指尖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他这才发现,紧握刀柄的右手食指指腹,不知何时也被锋利的刀片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那点猩红,正慢慢在指纹间晕开,与考勤表上刻痕深处那抹隐约的暗红,在昏暗中诡异地呼应着。

他盯着那抹红色,没有去擦,只是缓缓抬起手,将受伤的指尖凑到唇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在舌尖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钥匙插入门锁转动的声音。母亲回来了。

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迅速将染血的指尖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一把抓起那本刻着血字的考勤记录本,连同掉落的美工刀,一股脑塞回抽屉最深处,“砰”地一声用力关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背对着门,僵硬地站着,听着楼下脚步声向楼上移动,越来越近。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脸上因激动和痛苦而扭曲的肌肉松弛下来,试图抹去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他需要变回那个“完美”的陈墨,那个无可挑剔的班长,那个教师子女的标杆。

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住。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陈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近乎空洞的平静。他缓缓转过身。

周雅茹推门进来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掌控感。她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袅袅的热气在灯光下氤氲。

“墨墨,还没睡?”她的语气温和,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她将牛奶轻轻放在书桌一角,目光扫过桌面——摊开的依旧是那本《九年级奥数真题精选》,旁边放着一份字迹工整、刚刚完成的习题卷。一切都井然有序,符合她的预期。

陈墨坐在书桌前,背脊挺得笔直,侧脸对着她,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奥数题。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听到声音,他微微侧过头,脸上迅速调整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温顺的笑容。

“嗯,妈,快做完了。这份卷子有点难。”他的声音平稳,带着点少年人做题时惯有的、轻微的沙哑,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喉咙深处还残留着嘶吼后的灼痛,舌根还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周雅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审视。他的平静和顺从让她感到一丝满意,那场“清理”看来是必要且有效的。她点了点头,语气放得更软了些:“别熬太晚,喝点牛奶。明天摸底考,养足精神。”她的视线掠过桌面,扫过那些摆放整齐的文具,最后落回儿子低垂的、显得格外温驯的头顶。

“知道了,妈。”陈墨应着,拿起笔,重新低下头,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复杂的几何图形上,仿佛那里有着宇宙的全部奥秘。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流畅而稳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周雅茹看着他这副心无旁骛、专注学习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因撕毁手稿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波动也彻底平息了。她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大概是去洗漱了。

门关上的瞬间,陈墨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浓重的、几乎要戳破纸背的墨点。他维持着这个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远处高楼零星的灯火,像是漂浮在黑暗虚空中的、冰冷而孤独的星辰。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黑暗。书桌角落那杯牛奶散发的温热甜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被遗忘在黑夜里的石像。直到书桌抽屉深处,那本刻着血字的考勤本边缘,一丝若有似无的、纸张焚烧后特有的焦糊气息,极其微弱地,钻进了他的鼻腔。那气息如此淡薄,却又如此顽固,如同一个来自灰烬深处的、无声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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