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们的文化中,对爱的追求,经常被用来获得安全感以抵制焦虑,这是方法之一;另外一种方法是对权力、名誉和财富的追求。
--- 或许我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把权力、名誉和财富当做同一个问题的不同方面来讨论。具体而言,对个人来说,其主要倾向是追求权力、名誉还是财富,这是因人而异的。神经症患者在寻求安全感时,哪个目标占主导地位,不仅取决于个人天赋和心理结构,还取决于外部环境。我把它们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主要是因为它们有着共同之处,这一点使它们区别于对爱的需求。我们赢得爱,意味着通过与他们的亲密接触来获得安全感;而追求权力、名誉和财富,则意味着通过减少与他人的接触、加强自己的地位来获得安全感。
--- 想要控制他人、赢得名誉、获得财富,这本身当然不是神经症倾向,就像对爱的渴望也不是神经症倾向一样。为了理解这种神经症追求的特征,我们应该将其与正常状态来做比较。例如,在正常人身上,对权利的感觉可能源于意识到自身的优势,无论是身体的力量或素质,还是心智的成熟或智慧。或者,他对权利的追求可能与某些他特定的目标有关,比如为了家庭、政治或专业团体、祖国、宗教或科学理想。然而,神经症患者对权力的追求却源自于个人的焦虑、仇恨和自卑。直接的说,对权利的正常追求源于力量,而对权力的神经症追求源于软弱。
--- 我们还应该考虑文化因素。个人的权力名誉和财富,并非在每种文化中都发挥作用。例如,对普韦布洛的印第安人来说,追求名誉是绝对不受鼓励的,个人财富方面亦是如此,因为他们的财富差距非常之小。在那样的文化中,通过任何形式的控制来获得安全感,都是毫无意义的。在我们的文化中,神经症患者之所以追求权力、名誉和财富,是因为这些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中,能够给人带来强大的安全感。
--- 在探索促使人们追求这些目标的条件时,我们发现,只有无法通过爱的获得安全感以缓解潜在的焦虑时,这种追求才会出现。下面我举一个例子,说明当人们对爱的需求不能满足时,这种追求是怎样作为野心线路出来的。
--- 一个女孩非常依恋比她大4岁的哥哥。他们或多或少沉溺在带有(删减一句),不能再玩(删减)游戏了。在这次经历后不久,这个女孩在学校里突然表现出强烈的野心。显然,这是由于她对爱的追求感到失望所致,这种失望由于她无人依靠而更加难以忍受。父母对孩子漠不关心,母亲显得更喜欢哥哥。她感受到的不仅是失望,还有对她自尊的沉重打击。他没有意识到,哥哥态度的变化仅仅是因为他将要进入青春期了;因此她感到十分羞耻和屈辱。而且,由于她的自信一向建立在不稳固的基础上,所以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她母亲本来就不需要她,而且母亲是个漂亮的女人,人见人爱,因此她觉得自己无足轻重。此外,哥哥不仅得到母亲的偏爱,而且还得到了她的信任。父母的婚姻一直不幸福,母亲有什么烦恼总是与哥哥商量。因此,女孩觉得自己完全被忽视了。为了获得自己所需要的爱,她做出了另一次尝试:在与哥哥的那段痛苦经历后,他爱上了一个在旅行中遇到的男孩,她变得兴奋,开始编织与这个男孩有关的美丽幻想。当这个男孩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时,她再次感到失望并变得抑郁。
--- 正如在这种情况中经常发生的,父母和家庭医生把她的状况归咎于她在这个学校上的年级太高了,不适合她。他们把她从学校接了回来,送到了一个避暑胜地休养,然后再把她安排在比原来低一年级的班里。就在那个时候,9岁的她开始表现出一种不顾一切的野心。在班上,她无法忍受屈居第二。与此同时,她与其他女孩本来非常友好的关系也明显恶化了。
--- 这个例子说明了许多结合在一起导致神经症野心的典型因素:一开始,她因为感到不必被人需要而产生了不安全感;由此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对抗心理,而这种对抗心理无法表现出来,因为在家庭中出于支配地位的母亲需要盲目的赞美;这种受到压抑的怨恨产生了大量的焦虑;她的自尊一直没有机会获得发展,在很多场合她都感觉到屈辱,而且因为与哥哥的交往又让她明确感受到了耻辱;她试图寻找爱,以此作为获得安全感的一种手段,但这个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 对权利、名誉和财富的神经症追求,不仅可以帮助人们对抗焦虑,还可以帮助人们释放被压抑的敌意。我想先来讨论,这些追求是如何提供特别的保护来对抗焦虑的,然后再讨论它如何帮助人们释放敌意。
---首先,对权利的追求作为一种保护措施,可以用来对抗人们的无助。正如在前文中所看到的,无助感是焦虑的基本要素之一。神经症患者对自身任何无助或软弱的表现都非常反感,以至于他会避开一些在正常人看来很平常的情境,比如接受指导、建议或帮助。这种对无助的反抗,并不是一下子就全部暴发的,而是逐渐增强的。神经症患者越是感觉自己在实际生活中被抑制了,他就越是不能肯定自己。他在实际生活中越软弱,就越急切地想要逃避一切看似与软弱有关的事物。
--- 其次,对权力的神经症追求,作为一种保护措施,可以用来对抗自认为或被认为没有价值的危险。神经症患者形成了一种僵化且非理性的权力理想,使他相信自己能够驾驭任何情境,无论这种情境多么困难,他都能立即掌控局势。这种理想与他的自尊联系在一起,因此,神经症患者认为软弱不仅是一种危险,而且是一种耻辱。他把人们分成“强者”或“弱者”,仰慕前者,鄙视后者。他对软弱的看法也往往非常极端。他或多或少瞧不起那些同意他意见或顺从他的意愿的人,也看不惯那些顾虑重重或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以至于表面上总是无动于衷的人。他也逼视自己身上具有这些特质。如果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焦虑或抑制,他会感到很耻辱,因此,他鄙视自己患有神经症,并急于将这一事实隐藏起来。此外,他还会逼视自己不能独自应对这个问题。
--- 至于对权利的追求会采取哪种特定的形式,取决于神经症患者最害怕、最鄙视自己缺乏的哪种形式的权力。下面,我将介绍神经症患者追求权利的几种常见表现。
--- 第一种表现,神经症患者渴望控制他人以及自己。他希望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由他发起或批准的。这种对控制的追求可能会采取一种弱化的形式,即有意识地允许对方拥有完全的自由,但坚持要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如果有什么事情被隐瞒了,他就会感到非常恼火。这种控制的倾向也可能被深深压抑,以至于不仅他自己,甚至是他周围的人,都可能相信他慷慨大方,能够给人充分的自由。然而,如果一个人完全压抑了自己的控制欲,那么,每当对方和其他朋友有约会,或者意外地回家晚了,他就有可能变得抑郁,或者出现严重的头痛或胃部不适。由于不知道这些障碍的原因,所以他可能将其归咎于天气状况、饮食不当或者类似的无关情况。而且,许多表面上看起来是好奇的行为,其实都是出自他想要控制局面的隐秘愿望。
--- 此外,这类人倾向于希望自己永远正确;一旦被证明出错了,即使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他也会感到非常恼火。他们必须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每件事,这种态度有时候会明显令人很尴尬。那些在其他方面严肃可靠的人,当他们碰到一个自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时,就有可能会不懂装懂,或者凭空捏造一个答案,尽管在这种情况下的无知并不会损害他们的名誉。有时候,他们强调需要提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并预测每一种可能性。这种态度可能伴随着他对任何涉及不可控因素的情境的厌恶。他不能冒任何风险。他对自我控制的强调表现为不愿意让任何情感摆布自己。一个患有神经症的女性被某个男人吸引,如果这个男人爱上了她,她就会变得看不起他。这类患者发现自己很难让自己在自由联想中驰骋 【chí chěng】,因为那意味着失去控制,让自己卷入未知领域。
--- 第二种表现,追求权力的神经症患者希望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如果别人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去做,或者没有在他期望的时间内做完,那么他就会经常感到恼火。这种急躁的态度与对权力的追求密切相关。任何形式的延误、任何被迫的等待,哪怕只是等红绿灯,都可能引起他的愤怒。神经症患者往往并不知道自己这种专横的态度,至少是不知道这种态度的影响有多大。事实上,不承认这种态度,也不改变这种态度,显然更符合他的利益,因为这种态度具有重要的保护功能。同样,其他人也不能辨认出这种态度,因为如果别人发现了,他就有失去爱的危险。
--- 这种无意识的态度对恋爱关系具有重要的影响。对一个患有神经症的女性而言,如果她的丈夫或情人没有按照他的预期行动,例如,他迟到了,他没有打电话,他去了别的城市,这个女人就会觉得他不爱她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表现出愤怒,是因为对方没有顺从自己的意愿——当然这些意愿经常是含糊不清的,相反,她把这种概况当作自己不被人需要的证明。这种谬误【miù wù】在我们的文化中确实很常见,它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而这种感觉通常是神经症的关键因素。一般来说,这一谬误是从父母那里学来的。一位专横的母亲会对子女的不顺意感到愤恨,她会相信并宣称孩子不爱她。在此基础上经常会产生一个奇怪的矛盾,它可能会阻碍任何一段恋爱关系。例如:患有神经的女孩不可能爱一个“软弱”的男人,因为她鄙视任何软弱;但她也不可能与一个“坚强的”男人交往,因为她期望她的伴侣一直能够顺从自己。因此,她内心深处寻求的是一个英雄、超人,这个人同时又是一个软弱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屈服于她所有的愿望。
--- 第三种表现,追求权力的神经症患者有一种永不屈服的态度。在神经症患者看来,同意别人的意见或者接受别人的建议,即使这些意见或建议是正确的,也是一种软弱的表现;甚至仅仅想到要这么做,在他心里都会激起反抗。那些抱着这种态度不放的人,出于害怕对他人的屈服,而倾向于矫枉过正,强迫性地采取相反的立场。这种态度最为普遍的表现,就是神经症患者在内心深处坚持认为,世界应该适应他,而不是他去适应这个世界。这是精神分析治疗的基本困难之一。精神分析的最终目的不是让患者获得知识或领悟,而是让他利用这种领悟来改变自己的态度。尽管这种类型的神经症患者认识到改变对自己有好处,但他还是很反感这种改变,因为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他最终还是屈服了。神经症患者不能做出改变,这对恋爱关系也有很大的启示。爱,不管它还意味着什么,始终意味着屈服,屈服于自己的情感,屈服于自己的爱人。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越是不能做出这样的屈服,恋爱关系就越不能令人满意。这一因素可能也是(删减)原因之一,因为(删减)前提正是完全放弃自我。
--- 在前文中,我们看到对权力的追求会对恋爱关系产生很大的影响,这让我们可以更完整地理解对爱的神经症需求的许多内涵。如果不考虑追求权力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就不可能完整地理解在对爱的追求中所包含的诸多态度。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对权力的追求是对抗无助感和无价值感的保护措施。同样,对名誉的追求也具有对抗无价值感的功能。
--- 追求名誉的神经症患者有一种迫切的需要,想要给别人深刻的印象,得到别人的尊重或欣赏。他会幻想运用美貌、智慧或者某种杰出的成就给他人留下印象;或者他会大手大脚地挥霍金钱,假装慷慨大方;或者他强迫自己去了解最新的书籍和戏剧,去结识有权有势的人。身边的人必须欣赏他、崇拜他,无论是朋友、丈夫、妻子,还是手下的员工。他的全部自尊都建立在受人崇拜的基础上,如果没有人崇拜他,他的自信就会化为乌有。由于他过于敏感,总是感受到羞辱,生活对他来说就是无尽的折磨。他通常意识不到这种羞辱,因为这一意识太令人痛苦了;但不管他是否有所意识,他总是以愤怒对这种感受做出反应,而且愤怒的程度与他感受到的痛苦成比例。因此,他的态度导致不断产生新的敌意和新的焦虑。
--- 为了便于描述,我们可以把这类人称为自恋型(narcissistic)。然而,如果从动力学的角度进行观察,这个术语是有误导性的,因为尽管他总是沉溺【chén nì】与膨胀的自我,但他这样做主要不是出于自恋,而是为了对抗无价值感和羞辱感,或者换个角度来说,是为了修复破碎的自尊心。
---与他人的关系越疏远,患者对名誉的追求就越是可能被内化;在他看来,这种追求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和美妙的需要。而每一个缺点,不管是被清晰认知的,还是隐约感觉到的,都被认为是一种耻辱。
--- 在我们的文化中,还可以通过追求财富来对抗无助感、无价值或者羞辱感,因为财富不仅能给人带来权力,而且还能提升名誉。对财富的非理性追求在我们的文化中非常普遍,因此只有通过与其他文化作比较,我们才能认识到这并不是人类普遍的本能,既不是一种贪婪的本能,也不是生物驱力的升华。即使在我们的文化中,一旦相应的焦虑得到缓解或消除,对财富的强迫性追求也会消失不见。
--- 以追求财富作为手段所对抗的特定恐惧。是对贫穷、困苦和依赖他人的恐惧。对贫穷的恐惧,就像是一条鞭子,驱策着一个人不停地工作,从不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这种追求所具有的防御性特征,表现在他无法使用金钱获得更大的享受。这种占有欲并不一定仅仅指向金钱或物质,也可能表现为对他人的占有态度,以防自己失去关爱。这种占有现象众所周知,尤其会在婚姻中表现出来,而法律为这种占有提供了合理的依据。由于占有的特征与我们在讨论追求权力时所描述的非常相似,所以,我在这里就不在给出专门的例子了。
--- 以上三种描述神经症追求,正如我之前所说,不仅可以用来获得安全感对抗焦虑,还可以作为宣泄敌意的手段。这种敌意是表现为支配的倾向、羞辱的倾向,还是剥脱的倾向,取决于哪一种追求占据上风。
--- 对权利的神经症追求中所包含的支配倾向,并不一定是公开表现为针对他人的敌意。它也可能伪装成具有社会价值或某种人道主义的形式,例如,表现为提供建议、爱管闲事、喜欢领头的态度。但是,如果这种态度中隐藏着敌意,那么其他人,例如,子女、伴侣、员工,就会感觉出来,并报以或顺从或反抗的反应。神经症患者自己通常意识不到其中的敌意。即使当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意愿进行时,他会勃然大怒,但他仍然坚信,自己在本质上是一个温和的人;他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别人太过愚蠢,竟然反对他。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事实上是神经症患者的敌意被压抑,这种敌意就会暴发出来。对于让他发怒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可能觉得并非反对自己,只是双方意见不同,或者对方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而已。然而,就是这些小事,可能会让他勃然大怒。我们可以把这种支配他人的态度看作一个安全阀,通过这个安全阀,一定程度的敌意可以以非破坏性的方式释放出来。由于这种态度本身就表达了一种弱化的敌意,因此它为抑制纯粹的破坏性冲动提供了一种途径。
--- 这种由意见不和而产生的愤怒,也有可能受到压抑;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被压抑的敌意又可能导致新的焦虑。患者可能表现出抑郁或疲劳。由于引起这类反应的事件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它们逃过了人们的注意;而且由于神经症患者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应,所以这些抑制或焦虑的状态,可能看起来没有任何外在的刺激。我们只有通过精确的观察,才能逐步揭示刺激事件和继发反应之间的联系。
--- 强迫性的支配欲所产生的深层特征,是个体缺乏与人平起平坐的能力。他必须领导别人,不然就会感到迷茫和无助。他是如此专制,以至于任何不能完全控制的事情,都会让他感觉自己被征服了。如果他的愤怒受到压抑,这种压抑很可能导致他抑郁、沮丧和疲劳。然而,他所感到的无助,可能只是一种迂回的方式,让他确保自己的支配地位,或者表达由于不能领导别人而产生的敌意。举个例子,一个女人和她丈夫出国旅游,在某个城市的街头散步。她先前研究过一番地图,因此一直在前面带路。但是,当他们走到没有事先了解过的地方和街道时,她自然而然感到不安,于是,就把充当向导的任务完全推给了丈夫。尽管此前她一直很快乐,也很活跃,但她这时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几乎寸步难行。我们大多数人都知道,在一些婚姻伴侣、兄弟姐妹、朋友之间的关系中,神经症患者表现得像个奴隶主一样,用他的无助作为鞭子,迫使别人服从他的意志,以获得无休止的关注和帮助。这些情况的特征是,无论别人为他做过什么、付出多少,神经症患者都无法从中获益;相反,他的回应是新的抱怨和新的要求,更有甚者,指责他人忽视和虐待自己。
--- 在分析的过程中,我们也可以观察到同样的行为。这类患者可能拼命要求获得帮助,但他们不仅不听从分析师的任何建议,甚至还会因为没有得到帮助而愤怒不已。如果他们真的获得了帮助,对自己的人格特质有了某种了解,他们会立刻再度陷入以前的苦恼,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会想法设法消除经由分析师辛苦工作而得来的领悟。然后,他会迫使分析师做出新的努力,而这些努力注定又会失败。
--- 患者可以从这种情境中得到满足:通过表现自己的无助,他获得了一种胜利,因为他能够迫使分析师像奴隶般为他服务。与此同时,这种策略往往会使分析师产生无助感,这样一来,虽然他内心的纠葛使其不能以建设性的方式来支配他人,但他发现了破坏性支配方式的可能性。不用说,以这种方式获得的满足完全是无意识的,正如他为了获得满足而使用这种技巧也是无意识的。患者所能意识到的是,他非常需要帮助,而又得不到帮助。因此,在患者自己看来,他的所作所为不仅完全合理,而且他还有充分的权力对而分析师感到愤怒。于此同时,他会不可避免地记录(registering)下这一事实,即自己正在玩一个阴险的游戏,因此他害怕被人发现并遭到报复,所以,出于防御,他觉得有必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他开始颠倒是非。他认为,并不是他在暗中进行了某些破坏性的攻击,而是分析师忽略、欺骗和虐待了他。只有真正感觉自己是个受害者,他才会采取并坚持这一立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不仅不会承认自己没有受到虐待,而且相反,他对自己的信念有着极大兴趣。他坚持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往往给人一种他想要被虐待的印象。事实上,他和我们所有人一样都不希望受虐待,但他相信自己被人虐待的信念具有非常重要的功能,以至于无法轻易将其放弃。
--- 对那些把名誉看做头等大事的人来说,敌意通常表现为想要羞辱他人。这种欲望对那些自尊被羞辱所伤害,因而产生报复心里的人而言,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通常情况下,他们在童年期都有过一系列屈辱的经历,这些经历可能与他们成长的社会情境有关,比如,因为其他孩子而受到歧视,受到冷落,被父母当做玩物,时而被溺爱,时而被辱骂,等等。这类经验常常因为其痛苦的性质而被人遗忘,但如果遇到与羞辱有关的事件,它们就会重新回到意识之中。然而,在成年神经症患者身上,我们无法观察到这些童年期的遭遇所产生的直接结果,而只能观察到间接的结果。这些结果可能会愈演愈烈,因为它们会经历一个“恶性循环”:羞辱感——想要羞辱他人——由于害怕遭到报复而对羞辱更加敏感——更想要羞辱他人。
--- 羞辱的倾向受到深深压抑,通常是因为神经症患者从自己的敏感中得知,当他遭到羞辱时,是多么痛苦和想要报复,因此他本能地害怕别人做出同样的反应。然而,这种倾向还会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出现。例如,无意中忽视别人,让别人等待;无意中使别人感到尴尬;或是让别人感到受制于人。即使神经症患者对自己羞辱他人的倾向完全没有意识,他的人际关系中也会弥漫着焦虑,表现为不断预期自己会遭到指着或羞辱。由这种对羞辱的极度敏感而产生的抑制倾向,通常会表现为避免任何可能羞辱他人的要求,或者无法开除一位员工,结果,他往往显得过于谨慎小心或彬彬有礼。
--- 最后,想要羞辱他人的倾向,也可能会隐藏在崇拜他人的倾向背后。由于羞辱他人和崇拜他人是截然相反的,因此,后者是消除或掩盖前者倾向的绝佳方式。这也是两种极端经常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原因。这两种态度的表现方式可能有很多种,因人而异。它们可能分别出现在不同阶段,一个阶段普遍轻视他人,接下来的阶段开始崇拜英雄;可能针对不同的性别,比如崇拜男人而轻视女人,或者恰好相反;也可能是对一两个人盲目崇拜,而对世界上其他的人则盲目轻蔑。在分析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态度在现实中是可以并存的。患者可能即盲目地崇拜分析师又轻蔑分析师,他有时会压抑其中一种情感,有时则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在追求财富的过程中,敌意通常表现为剥削他人的倾向。想要欺骗、偷窃、剥削或挫败他人,本身并不是神经症的表现。他可能属于某种文化模式,或者由实际情境所致,也可能被人们认为只是一种利己行为。然而,在神经症患者身上,这些倾向却充满了情绪色彩。即使他从中获得的实际利益微不足道,但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就会欢欣鼓舞。例如,为了买到一件便宜货,他可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与节省下的那点钱根本不能比。他从中所获得的满足有两个来源:一是他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二是他觉得自己挫败了别人。
--- 这种剥削他人的倾向有许多表现形式。如果一个神经症患者没有得到免费治疗,或者治疗费用超出了他的支付能力,他就会对医生心怀怨恨。如果她的员工不愿意无偿加班,他就会对他们努不可遏(è)。在与朋友和孩子的关系中,他们常常声称对方负有责任和义务,从而使这种剥削合理化。事实上,父母在这个基础上要求孩子做出牺牲,有可能会毁掉孩子的一生。即使这种倾向没有以破坏性的形式出现,那些相信孩子的存在是为了让自己满意的母亲,也必然会在情感上剥削孩子。这种类型的神经症患者,也可以倾向于对别人有所保留,不给予别人某些东西,比如应该付给别人钱、应该告诉别人的消息,以及他让别人有所期待却迟迟不给予的(删减)。这些剥削倾向的存在,可能会表现为患者反复做偷窃的梦;或者他会产生有意识地偷窃冲动,只不过他把这种冲动压抑了下去。当然,他也可能在某个时期确实是个偷窃狂。
--- 这一类型的人往往意识不到他们是在故意剥削别人。一旦别人对他们有所期待,与此相关的焦虑就会导致抑制。例如,他们会忘记买对方期待的生日礼物;或者如果一个女人愿意与他(删减半句)。然而,这种焦虑并不一定导致实际的抑制,他也可能变成潜在的恐惧,使患者担心自己正在剥削他人。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但他们会在意识上愤怒地否认这种意图。神经症患者甚至可能会对某些并没有剥削倾向的行为感到恐惧,与此同时,他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其他行为上确实在剥削他人。
--- 这些剥削他人的倾向,往往伴随着嫉妒的情绪。如果别人拥有我们想要的优势,大多数人都会产生些许嫉妒。然而,对正常人来说,重点在于他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这些优势;可对神经症患者来说,重点在于他不愿让别人得到这些优势,即使他自己根本不想要它们。这种类型的母亲常常会嫉妒孩子的快乐,她会告诉他们:“早餐时唱歌,晚餐时就会哭泣”。
--- 神经症患者通常会把他的嫉妒合理化,从而掩盖这种嫉妒的粗鲁无礼。别人获得的利益,无论是得到一个洋娃娃、认识一个女孩、有了闲暇时光,还是得到一份工作,都显得那么光彩夺目,那么令人向往,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嫉妒完全合情合理。事实上,只有借助对事情进行某种无意识的歪曲,这种合理化才能实现。例如,低估自己实际拥有的一切,认为别人的东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这种自我欺骗可能使他相信自己处于悲惨的境地,因为他没有别人所拥有的某种优势;他完全忘记了在其他方面,他根本不愿意和别人进行交换。他认为这种歪曲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导致他不能享受和欣赏任何可能的幸福。然而,正是这种“不可能”保护了他免受别人的嫉妒,他害怕别人的嫉妒。他并非刻意对自己所拥有的的东西不满足,就像许多正常人一样,正常人也会找充分的理由来保护自己不受他人的嫉妒,并因此歪曲自己的真实处境。只是神经症患者把这件事做得很彻底,以至于剥夺了自己的所有乐趣。就这样,他终于破坏了自己的目标:他本想拥有一切,但由于他的破坏性冲动和焦虑,最后落得两手空空。
--- 很明显,这种剥夺或剥削他人的倾向,像我们讨论过的所有敌意倾向一样,不仅来源于受损的人际关系,而且会进一步损害人际关系。尤其是如果这种倾向或多或少出于无意识状态——通常情况下就是如此——他必然会导致个体感到不自然,甚至在他人面前感到羞怯【xiū qiè】。在那些他没有任何期待的人面前,他的感受和行为可以很自爱;但只要他有可能从别人那里获得某种好处,他就会变得很不自然。这种好处可能是有形的东西,比如仅仅是未来获得帮助的可能性。(删减半句)而且在其他所有关系中,这一点都是适用的。这种类型的女性患者,在自己并不在意的男人面前,可能会表现的很坦然、自然;而在一个她希望能获得对方好感的男人面前,他就会感到十分尴尬、拘束,因为在她看来,获得他的爱就等于从他那里得到了某种东西。
--- 这一类型的人可能有非常强的赚钱能力,从而使他们的冲动进入有益的渠道。但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会在赚钱方面形成种种抑制,使他们犹豫要不要索取报酬,或者做了大量工作却没有索取恰当的报酬;因此,他们的行为看起来比实际情形要慷慨很多。然后,他们可能会对自己的报酬感到不满,但经常又不知道这种不满的原因。如果神经症患者抑制非常严重,渗透到他的整个人格,那么就会导致他无法自立,而必须依靠他人的支持。于是,他会过着一种寄生的生活,从而满足自己的剥削倾向。这种寄生的态度,并不一定表现为张扬其事的“全世界都欠我”,也可能会表现的更微妙的形式,比如希望他人帮助自己,希望他人采取主动,希望别人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其结果是,他对人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态度:他没有认识到这是他自己的生活,必须由他自己来决定是要有所成就,还是虚度一生。他对人生的态度,就好像身上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就好像善与恶都来自外部世界,与他的所作所为全然无关;就好像他有权利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而将所有坏事都归咎于别人。由于在这种情况下,坏事往往比好事更容易发生,因此神经症患者几乎不可避免地对整个世界越来越憎恨。这种寄生虫式的态度,也存在与对爱的神经症需求中,尤其是当爱的需求表现为物质需求时。
--- 神经症患者剥削或剥夺他人的倾向,另一个常见的结果是,他们担心自己会被别人欺骗或利用。他可能生活在一种无限的恐惧中,害怕有人会利用他,偷走他的金钱或想法;所以,他对每一个遇到的人都感到恐惧,害怕这个人会打他的主意。如果他真的被骗了,比如出租车司机绕路行驶,或者服务员多收了他的钱,他会感到特别愤怒,大发脾气。把自己的虐待倾向投射到别人身上,所产生的心理价值是显而易见的。对别人义愤填膺,比面对自己的问题要轻松得多。更有甚者,歇斯底里症患者经常指着他人或恐吓他人,使其感到罪孽深重,从而任其辱骂和虐待。辛克莱·刘易斯在描述多兹沃思夫人(Mrs Dodsworth)的性格时,对这种策略做了精彩的描述。
--- 至此,神经症患者追求权力、名誉和财产的目的和功能,大致可以列表概括如下:
目标——安全感的对抗对象——敌意的表现形式
权力——无助——支配他人的倾向
名誉——羞辱——羞辱他人的倾向
财富——贫困——剥削他人的倾向
--- 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主要成就,就在于他发现并强调这些追求的重要性,以及追求这些在神经症变现中所起的作用,还有这些追求所表现出来的伪装。然而,阿德勒认为,这些追求是人性中最重要的倾向,其本身并不需要任何解释。他把神经症患者身上这些激烈的表现,溯源【sù yuán】至个体的生理缺陷和自卑感。
--- 弗洛伊德也看到了这些追求的许多内涵,但他并不认为它们属于同一类。他认为,追求名誉是一种自恋倾向的表现。最初,他把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以及其中包含的敌意,都当做(删减)的衍生物。然而,后来他认识到,这些行为敌意行为无法归结到(删减)基础上,因而主张它们是“死亡本能”的表现。这样一来,他仍然忠实于自己的生物学取向。无论是阿德勒还是弗洛伊德,都没有意识到焦虑产生在这些追求中所起的作用,也都没有看到它们表现形式中的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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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小记:
--- 晚上睡了有两小时多点,中间醒来后怎么都没睡着,直到天亮才迷糊了下。紧接着就起来码字了。整整一天似乎在蒙圈的状态下完成了本章。(本章完成于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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