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在上空来回盘旋着,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
侯振国轻声说:“洪队,可能是救援的。”
洪汉升面无表情,隔着玻璃望着掠过的直升机。这是一个超出他理解的巨型怪物,展开翅膀上的巨大双旋翼,银色的机身,肥大的底舱,悬下的钢索,挂着一个略小的集装箱。之后紧跟着一架黑色梭形的单桨直升机。两架直升机上同样绘着一只手托起地球的标志。
银色直升机继续向远处飞去,黑色直升机停止了跟随,在他们所在车辆的前方逐渐降低高度。
洪汉升心里一咯噔,察觉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必定是被发现了,他想推开车门背身而逃,但又有一种侥幸的希翼。
侯振国又推了推他,说:“洪队长,你看,他们是看见我们了,我们这是有救了。”
洪汉升抓紧了手枪,看着直升机上垂下了绳索,紧接着,迅速滑下了两名黑衣绿裤身穿防弹衣的武装分子,他们落地后端着自动步枪,向他们急速逼近。
连想的时间都没留下,洪汉升揣度是没有任何逃离的可能了,于是立刻松下了手中的枪,插在了腰带上,举起了手。还在侯振国忙乱无措时,两柄枪已经从两边隔着玻璃对准了他们。
是外国人。洪汉升端详着俘虏他们的武装分子。一个浓眉细眼,有着狐狸般阴刻的眼神,另一个显得年轻些,碧蓝的眼睛,深陷的眼眶,鼓出的颧骨。两人均带着捂住口鼻的防毒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是可以想象,一旦有任何轻举妄动,这些人绝不会给他们一个好下场。
两个武装分子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洪汉升低声叮嘱侯振国,让他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他又觉得这有些多余,此刻谁又敢乱动呢,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变快了,胸口一股被摁压的堵塞感,一时竟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究竟有多少时候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上一次还是在什么情况?他想起了年轻时背靠在门边,在老队长的指挥下,准备冲一间房,他忘记了那时房内究竟有多少持枪毒贩,但那时的感觉身体仍然记得,依旧记忆犹新。想到此,他不禁松弛下了脸部的肌肉,故作轻松地长吐了一口气,对了,那时就是这么调理心情的。
直升机贴近了地面,放下了绳梯,先下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又下来了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瘦小的中年男子。那白衣男子提着一个金属箱朝这里小跑过来。
雇佣兵用枪示意他们从车里出来,两人服从地打开了门,举着手下了车,被强行推着趴在了车上。
“我姓金。”白衣男子的声音非常纤细,带着奇怪的口音,通过面罩自带的扩音器与他们交谈。
“你们不用紧张,我们虽然不是大宋政府的人,但是我们有合法的授权。”
“斯内克,让你的人把枪放下,我们不必把场面搞得那么紧张。”
那个高大的叫斯内克的人,作了一个手势,两名武装分子放下了枪。
斯内克继续说:“Dr.King,You need to understand that regarding safety issues, I have the final say。”
那个叫斯内克的似乎听得懂中文,正当洪汉升好奇地回头看时,他的手枪被一把从腰带上抽出夺取了。
“Sir,oh,sorry,我的职责所在。”斯内克简短的汉文却说得很流利,甚至比看上去像大宋人一样的金博士更为标准,甚至还带着申江市特有的口音。
在他的指示下,侯振国从车另一边走到了三人所在的一边,两名武装分子站上了两辆轿车的顶,警戒着周围。
斯内克把手枪放在了车顶上,张开了双手,表示了他的善意,说:“两位见谅,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由于这位博士的仁慈,我们遇到过更糟糕的事。”
洪汉升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无可奈何的接受,他的目光在斯内克腰间的匕首和手枪上停留了片刻。
金博士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仰头看了一眼斯内克。
斯内克笑了笑,解下了武装带,挂在了车顶。洪汉升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故作亲和,至少这样的情况并不糟糕,于是他保持着警惕,注视着斯内克的一举一动。
金博士说:“现在我们可以坦诚而谈,我们没有时间解释,我们需要你们的血液和DNA的样本。”
洪汉升露出疑惑的表情。
侯振国抢着问:“你不是来救我们的?”
“我们是要救更多的人,你们也是其中之一,但需要你们的帮助。”
“献点血,就可以帮助你们?我们有什么不同?”洪汉升有点疑惑。
“你们幸存下来了,从一场瘟疫的危机中幸存了,我们要找到之间的关联,从而找到疫苗,使所有人能够抵抗病毒的侵袭。”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场病毒引起的灾难,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样。”
“糟糕的多。”金博士打开了手提箱,拿出了试管和带针的取血管,“我会抽取五管血,只需要25毫升的血液。”
“我们不该找一个更文明、更舒适一点的地方吗?”洪汉升揶揄地说。
金博士带上了手套,拨开了包装袋,取出了工具。他说:“真太遗憾了,我们没有时间了,每时每刻都会有数万人死亡,每一秒钟对我们都很重要。”
“你们到底是谁,谁派来的,为什么我一定要配合你们,我有权知道真相。”
未等金博士开口,皱着眉头的斯内克抢过了话头:“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来帮助你们,大宋政府允许的,我们属于联合国卫生署派遣的医疗联合援助组,金博士是传染性病毒防治研究的国际权威,明白了吗。”
这个高个子外国人的话语很强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逼迫着两人配合捋袖子。侯振国顺从的将手臂伸了过去,却被洪汉升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说:“你们是外国人,不是吗?这种情况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我们提供的血液?你们没有大宋政府的工作人员陪同,根本不符合规矩,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们是联合国什么红薯、绿薯的。谁又对我们负责?”
斯内克低头轻声对金博士说:“We have to take the two Noah back。”
金博士摇了摇头,以一种急切的语气回答:“We need to find more people, get more blood samples. We're out of time。”
斯内克摇了摇头,蹩着眉头无奈地冲着他们说:“你们必须明白,是你们的同胞在死亡,这点事情很容易做,为什么不?25毫升血液,就像身体检查抽血一样,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不会失去什么。但是这也许就能拯救数百万的人。”
“洪队,也许他们是对的。”侯振国又看了看他,将手再次伸了过去。洪汉升没有再阻止他,尽管他心中仍然有些犹疑。他本来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该依靠什么,出路和生存的希望不断变得灰暗,但是此时有种希翼在他心底微微发光,这些人就好像是那么回事,是带着希望的翅膀飞来的。
自己竟然想要抓住什么似得,轻易地会相信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洪汉升感到自己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无力再去支撑住自己的重量了。
看着金博士将针管插进了侯振国的左手臂静脉,洪汉升问:“这是什么瘟疫,那些人还活着吗?”
“你指哪些人?”
“马路上全是,或者说整个城市都是他们,他们死了,又活了过来。”
“某种程度上算是吧,究竟是什么感染了人类,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
“他们还有救吗?”
金博士换了一根试管,抬头看了一眼洪汉升说:“他们已经和我们不同,连你们也与我们不同了。”
洪汉升心情有些沉重,没有继续问下去,看着金博士换了一个有一个试管。
当侯振国摁住手臂上的棉花球时,洪汉升捋起袖子,伸出了手臂。针管扎入了他的静脉,有些刺痛,深红色的血液从手臂流出,进入了试管。
“你长得挺像大宋人?是大宋人吗?”洪汉升注视着他暴露在外不多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试探地问。
“从民族的角度来讲,我属于汉民族,就像以色列民族一样,无论在哪个国家,民族性的东西才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们流的血液是一样的喽。”
“你指的是文化上的含义吧,我曾曾祖父是被卖身到美国西部的铁路工人,如果论血统的话,我的血管里流着大宋人、墨西哥人、意大利人、韩国人等九个国家的血,我的母亲是个韩裔,但大学同学都叫我日本人,我可以发誓,我的血管里没有一滴日本人的血。”
金博士换上了第五个试管,继续说:“全世界都要完蛋时,国家这种东西就变得非常可笑,人类只是需要活下去,国家是个工具,灾难对所有人都是相同的。”
“全世界都要完蛋?”
“如果不被制止的话。”
“美国这么强大……”
金博士摁上了棉花,拨出了针管,说:“灾难没有国境线。”
“你是个世界主义者。”
金博士发出了笑的声音:“人人都该是。”
抽完血后,金博士收起了箱子,和斯内克低声说了句,朝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句:“Good luck。”他提着箱子转身要走。
侯振国立刻叫道:“你们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们,带我们走吧。”
金博士朝斯内克示意了一下,斯内克说:“Are you sure we don't need to take them back?”
金博士摇了摇头说:“I'm not that crazy person.”
斯内克笑了笑,转头对两个不知所以的人说:“很抱歉,我们没法带你们走,我们还有任务必须要做。每一秒都有人在死亡。”
侯振国向前跨了一步,似要伸手抓住斯内克的手臂,被斯内克一双张开的大手严正地拒绝了。
“你们可以往西走,大宋政府建立了避难区,那里会很安全。”斯内克最后留下了这句话,带着武装带,转身而去。
侯振国仍然想跟着而去,被洪汉升拉住了肩膀。紧跟着的两名武装分子仍然警惕地不时回着头。
那些人登上了直升机,绳索被缓缓拉上,越飞越远。洪汉升抓起了车顶上的手枪,插进了腰带,拍了拍依旧在失落凝望的侯振国的背,说:“自己的路,终归还得自己走。”
“洪队长,接下来,该怎么办?”侯振国有些沮丧。
“往西走,政府还在,往西。”针扎的胳膊仍有些刺疼,洪汉升心中却升腾起雀跃的感情,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麻木的腿,他要快走,立刻走,往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