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

清晨五点半，公交车准时到达校门口。那会儿的公交车都不大，一般连坐带站也就能装四五十个人。他们六十多人怎么办？没办法，使劲挤呗。等郑思邕清点完人数挤上去时，车门都快关不上了。

夏姣见郑思邕上车了，招手让他过去。郑思邕看了看，见她和苗佳慧坐在一起，旁边还有站着的男同学。郑思邕不想再挤过去，就说，我就在这儿吧。这会儿师傅问，人到齐了？郑思邕说，齐了。开车吧，师傅。

汽车沿着城郊公路一路西行，穿过一个县城才向北拐。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山区公路都是很难走的，不仅路窄，还崎岖不平。郑思邕他父亲就是修公路的。他曾问过父亲，为啥公路那么难走？父亲说，主要是没钱呗。国家没钱修路，能凑合就凑合了。

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郑思邕不由就想到了那个五壮士的故事。

那是1941年的秋天，日寇集中兵力，向我晋察冀根据地大举进犯。

在聂荣臻和杨成武的指挥下，晋察冀军区的大部队成功撤离，但他们派出去迁制敌人的几个团，却遭遇到日军更猛烈的进攻。

上级让7连佯装成主力部队，将日军往狼牙山方向引。后来，7连留下了6班的5个战士，继续吸引敌人，其他人则带着伤员先撤退。

6班这五名战士把日军吸引到狼牙山的主峰棋盘坨上。他们看着无数涌上来的日军，知道已无退路，便砸烂了枪支，毅然跳崖……

郑思邕，你去过狼牙山吗？就在他旁边坐着的梁文茵突然问道。郑思邕从沉思中醒来，回答说，还真没去过呢。梁文茵笑起来，我去过。我们家就是易县的。初中那会儿，学校组织过一次爬狼牙山。郑思邕高兴地说，那好，你可以给我们当导游了。梁文茵诚实地说，导游真当不了。那次我只爬了一半儿，五壮士的纪念碑根本就没看到。就是这，还累得好几天迈不动腿儿。

这会儿，郑思邕用眼瞄了一下车厢里，见有的同学已经趴到座椅背儿上开始打盹。也难怪，起得太早了。为扫除这种沉闷的气氛，他对秦穹说，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秦穹也不推让，好！我给大家背诵一段郭小川的《祝酒歌》。内容有所改动，凑合听吧。

“三伏天下雨哟，雷对雷，

朱仙镇交战哟，锤对锤；

今儿晚上哟，咱们杯对杯！

舒心的酒啊，千杯不醉；

知心的话啊，万言不赘；

今儿就是醉了，也是因为生活的酒太浓太美！

……

草原上的骏马哟，最快的是乌骓；

深山里的好汉哟，最勇的是李逵；

天上地下的英雄啊，最风流的是咱们这一辈！”

好！好！同学们鼓掌欢呼。

掌声未落，夏姣站起来，现在，请我们的女高音歌唱家苗佳慧为大家演唱一首吧！苗佳慧说，你才是歌唱家，应该你来呀！夏姣不接她的话茬儿，继续说，苗佳慧同学以前就是她们市里文工团的歌舞演员，水平比我高多啦！大家欢迎吧！

苗佳慧推辞不过，站起来，那我就献丑了。演唱一首电影插曲《谁不说俺家乡好》。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银铃般的歌声从那个天籁般的嗓子里流出来，简单让人陶醉了！

在暴风雨似的掌声中，夏姣又站起来说，苗佳慧同学不但歌唱得好，舞跳得也好。有机会咱们再欣赏她的舞蹈吧。

老大哥杨火旺这会儿站起来凑热闹，我提议，请中国京剧院——淘汰下来的非著名演员郑思邕同学演唱样板戏，大家欢迎！

在一阵哄笑声中，郑思邕站起来，既然老大哥点名了，我就唱一段《甘洒热血写春秋》。如果哪位实在受不了噪音污染，可以把耳朵捂上啊。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说实话，郑思邕的唱功，嗓音，演技等，都比一般的票友要好。他唱完以后，秦穹打趣道，童翔苓老先生要听了，还不得气死呀！

在同学们的哄堂大笑中，狼牙山在前方出现了。

二

相传，在古代，一位砍柴人在狼牙山的棋盘坨上，观看两位仙人张果老和铁拐李下棋。一盘棋下完后，两位仙人驾云而去。砍柴人回头再看自己的斧头，木把已朽矣。这就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故事。

车窗外的路基下，有潺潺的流水在鸣唱。这难道就是那个“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易水吗？

郑思邕不由地问起了梁文茵。梁文茵说，易水指的是易水河。其实易水河有多条支流，你说它是易水也未尝不可。

汽车在马路边停下来。司机师傅指着右边说，顺着那条碎石路走，过了那个小村儿就是狼牙山了。你们去玩吧，我就在车上等着。郑思邕把两个大面包和四根香肠给了师傅，说道，您辛苦了。我们下午四点之前回来。

他们下车后，团支书张玉山把大家召集到一 块儿，说，咱们先请司机师傅给照一个全家福。

他们六十多人在公交车旁围成一圈站好。郑思邕调好照相机的光圈和速度等，对师傅说，您按下快门就行了。海鸥相机是他向一位高中同学借的，胶卷也是在胶片厂上班的同学送的。

照完了，张玉山特别强调了几点，一是下午四点之前必须回到这个地方；二是要注意安全；三是要听从指挥。

他们顺着那条碎石小路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师傅说的那个小山村。在村口，郑思邕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小土岗上站着，憨憨地看着这群城里来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们。上午的阳光斜照在孩子们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泥香的美。

郑思邕急忙拿出相机，抢了一个镜头。后来，在团支部举办的春游摄影展中，郑思邕给这张照片取名为“山村的孩子”。

穿过村庄，来到山脚下，郑思邕看到一眼正往外溢水的山泉。泉眼不大，但水清见底。郑思邕蹲在泉眼旁，用手捧了几捧泉水喝，立时便有身轻气爽的感觉。他招呼正在赶上来的夏姣，你也喝几口，很甜的。

夏姣也蹲下捧了几口泉水喝，真甜呀！梁文茵过来说，山里的泉水都很甜的，没听那首歌唱的“边疆的泉水清又纯”。郑思邕笑着说，那是“边疆的泉水”，不是“山里的泉水”。夏姣嗔怪道，抬杠！梁文茵和郑思邕都忍不住笑了。

在这泉水旁，安全小组的成员又做了分工，张玉山、梁文茵为前导；韩泉涌、夏姣在中间；郑思邕、赵红光、苗佳慧为后队。据说，“闫王鼻子”那段异常陡峭难爬。为确保安全，又临时增加了杨火旺、李军为安全小组成员，负责途中保护。

分工完成，张玉山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郑思邕说，我看差不多了，开始爬山吧。张玉山一挥手，好，爬山！

三

狼牙山确实是幽奇险峻，峰峦迭起，状如狼牙。郑思邕抬头仰望，只见那山间的小路时隐时现，藏在荒草杂树和乱石之中。据当地老乡说，从山脚爬到山顶的棋盘坨，年轻力壮的也要三四个小时。

然而，同学们兴致很高，丝毫也不畏惧。忽然，夏姣带头唱起了“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和平……”的英雄赞歌，苗佳慧紧随其后，其他同学也都跟着唱起来。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郑思邕发现，有一个女同学掉队了，她就是魏英姿。郑思邕过去问，怎么，还能坚持吗？魏英姿有些气喘地说，能。要不坐下歇会儿，郑思邕说，实在不行就不要爬了。魏英姿说，没事，我能坚持。这样吧，苗佳慧，郑思邕语气果断地说，你搀着点魏英姿，如果她实在坚持不住也别勉强。

又往上爬了一段，忽然看到苏篠在路旁的石头上坐着。郑思邕问，怎么，爬不动了？苏篠说，累了歇会儿。郑思邕示意赵红光搀扶下苏篠。赵红光直接坐到苏篠身边，凑到他耳旁嘀咕了几句，苏篠马上起身去追赶大部队了。

郑思邕问，二哥，你给五弟服了什么灵丹妙药，让他顷刻就满血复活了？赵红光笑着说，其实也没啥，我就跟他说了一句话:你要是怂了，夏姣可是看不起你！

郑思邕“噗嗤”一下笑出来，伸出大拇指，高！高！实在是高！

这会儿，赵红光面露严肃地说，我正想问你呢，那天的音乐讲座，你和谁在一起？郑思邕简要和他说了自己同蒋小兰的关系。赵红光说，你千万不要脚踩两只船，最后闹个鸡飞蛋打。郑思邕说，二哥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

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到了让人望而生畏的“闫王鼻子”。当时的狼牙山完全是原始状态，登山途中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打头阵的团支书张玉山向下面喊着，大家别着急，慢慢爬，一定要注意安全！

郑思邕向上望去，看到担负安全员的几位同学都很负责。特别是老大哥杨火旺，一会儿搀下这个，一会儿扶下那个，忙得不亦乐乎。这会儿，他又要去搀扶夏姣，只见夏姣甩了下胳膊，那意思是，我不用你搀！郑思邕见状，心想，夏姣也是，何必给人家难堪。杨火旺却一点也不在意，又去帮助其他同学。

郑思邕，我也上来了。魏英姿带着自豪的口吻说。郑思邕回头一看，苗佳慧和魏英姿相互搀扶着就在他身后。

经过清点，六十六个同学一个不少，全部安全地到达五壮士纪念碑的脚下。

他们看到，五壮士纪念碑的汉白玉栏杆已有所损坏，据说是文革时期造反派给破坏的。

郑思邕从书包里拿出共青团的团旗，在五壮士纪念碑下展开。同学们把自制的花圈和花篮也摆放到纪念碑脚下。

团支书张玉山把同学们召集起来，面色凝重地说，现在，让我们面对先烈和团旗举手宣誓。同学们跟着张玉山大声宣誓:继承先烈遗志，做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宣誓完毕，同学们自由活动。郑思邕注意到，离纪念碑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是五壮士跳崖处。郑思邕走过去探头下望，只见这个悬崖如刀削斧剁一般，深不见底，站在它的上面感觉有些头晕目眩。郑思邕心想，这个地方连个护栏也没有，实在危险。

这会儿，他看到苏篠拿着相机正给夏姣和苗佳慧照相。可能为了选取角度，他一直在后退，离悬崖已经很近了。郑思邕见状，急速过去拉住他，同时低声说，老弟，再退可就成六壮士啦！苏篠这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下，惊出一身冷汗。

郑思邕把苏篠推走，以开玩笑的口吻对夏姣和苗佳慧说，他的技术差点，我来给两位美女照。

随后他喊道: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到悬崖边上来！赵红光和李军同学负责在悬崖边上的防护。

由于郑思邕处理得当，苏篠遇到的险情谁也没发现，同学们继续高高兴兴地游玩。

下山时，郑思邕回首望去，只见五壮士纪念碑高高耸立，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巍峨壮丽。忽然，五壮士似乎从纪念碑里走了出来，朝他们这些年轻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郑思邕也向他们挥了挥手，心里说着，再见了，民族的勇士；再见了，英雄的狼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