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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老人们说,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柚子,它和其他的柚子生得很不一样。他的果实里有五种颜色的果肉,分别是蓝色、橙色、绿色、红色、和白色,不同颜色的果肉吃起来也有不同的味道:
蓝色的果肉吃起来是酸的,那酸可以酸掉牙齿;橙色的果肉是甜的,那甜可以甜到心里;绿色的果肉是苦的,那苦可以苦坏人的身体;红色的果肉是辣的,那辣可以让人痛不欲生;最后是白色的果肉,它是咸的,那咸和其他味道都不一样,没有那么激烈,反而是最平淡的味道。
吃了这个果子的人,无论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儿;无论是刚刚可以奔跑的童年,还是懂得一些道理的少年。只要将每种果肉都吃上一口,他就可以在一瞬间变成大人,变得成熟。
这个由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也没有人吃过那五彩柚。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想要快点长大成人,想要早些脱离父母,不用每天挨骂的心愿。所以在孩子们中间,若是谁说自己要去找五彩柚,那他一定会成为所有孩子心目中的英雄。
伍门这个孩子,便一心想成为这个英雄,他想要自己的父亲不再管自己。只要他吃下了五彩柚,就是大人了,他的爸爸就再也管不了他了。
于是,他准备离家出走。
一天夜里,伍门趁着父母都在熟睡的时候,带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行囊朝着北边的宝柚山出发了。那囊里有他的小被子,一些火柴和几件衣服裤子。
他听说五彩柚就在那宝柚山里藏着。而宝柚山就在他家村子的北面,一直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走的时候,大概是十岁。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离开的消息,只是悄悄地和自己家的大黄狗说:“大黄,我要去宝柚山了。我要去找五彩柚,吃了它以后,我就是大人了。你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大黄狗被拴在一棵很高大的槐树下面,听到伍门朝它说话,便一个劲地摇尾巴。至于有没有听懂伍门的话,可能只有大黄狗自己心里才清楚。
跟大黄狗告完别以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心中一直憧憬着自己找到五彩柚,吃下去,然后变成大人的事。一想到见到自己一下子长得比爸爸还高时妈妈惊讶的表情,就觉得很开心。
伍门不知道哪里是北,只是依稀地记得,父亲告诉他,沿着村口一直向前的地方就是北方。
他也不管这么多,只是一个劲地朝着村口走,渐渐的,再从他家看去,伍门的身影已经在黑夜中消失不见了。刚才还平静的大黄狗在他离开后不久便开始狂吠,只可惜没有人觉得奇怪,大概是在夜深人静时,常常听到狗叫的缘故。
伍门走了好久,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只感觉脚好生的疼。他出村口已经有一段时间,远处的天边出现一抹白色,像鱼的肚子那样的白。伍门觉得困得不行,就在不远处的桥洞下面,铺上自己带出来的小被子,呼呼地睡去。
在梦里,他好像听到爸爸妈妈的叫喊声,都是在叫他回家的。妈妈一边哭着一边叫喊自己的名字,而爸爸也一改往日的严肃,和妈妈一样,带着哭腔呼喊着伍门的名字。在呼喊伍门的人声里,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狗吠的声音,那是他家大黄狗的,看来大黄狗也出来找伍门了。
在这时候,伍门好想家啊。他想妈妈给自己织的毛衣,想爸爸带着自己上山砍柴时给自己摘的野果,他也想大黄。大黄的毛摸上去是那么的光滑,它摇着尾巴冲自己叫的模样是那么可爱。但是,他还要找五彩柚,他要到北方去。他不能回家,不能跟着爸爸妈妈回家。
他一下子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脸上痒痒的。但是梦里爸爸妈妈和大黄狗的声音都不见了。他决定,继续向前走,向北方走。再过不了多久,就能走到宝柚山,摘到五彩柚变成大人了。那时候,妈妈一定会惊讶自己长得比爸爸还高吧。
他这样想着,又背上自己的行囊,沿着村口前的路,朝北方走去。
在路上,他遇到一个女孩儿,和他一般的大。她说她叫紫涵,也是去找五彩柚的。于是他们便决定一起去宝柚山,一起去找五彩柚。
队伍里有了紫涵的加入,伍门开始不觉得想家了。他们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他们渴了就喝小溪里的水,困了就在桥下或是在树上,搭着自己的小被子睡觉,饿了就吃路边的野果或是悄悄跑到没人看守的田里,去摘两个玉米或是拔两个萝卜,在路旁升起火来,烤着吃。
伍门很庆幸,在一出门的时候带上爸爸平时点火的火柴。可惜家里的火柴自己只带了一半,留了一半给爸爸妈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带出来的火柴也快用完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日子就这么过着,伍门带出来的火柴终于还是用光了,天气也开始变得寒冷起来。在夜里,冷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和紫涵就会相互依偎着,挤到一个被子里。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害羞,到后面,也就渐渐习惯了。
有一天,他们俩人阴差阳错地走到一个不知名小镇的门口。伍门决定到里面去找份工,一来可以赚钱买火柴,二来天气越来越冷,他们可以待到开春才离开,免得冻死在路上。现在他们急需一份提供吃住的工作。
进入城里,眼前的一切让两人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会自己打鼓的小木人、会发出好听声音的小盒子、上面刻有好看图案的发簪、一敲就会叮当响的木盒......
伍门想给紫涵买个好看的发簪,她的头发比初见她时长不少,他心里想着,紫涵戴上以后一定会很好看吧。可惜现在的伍门身上一个籽儿也掏不出来。
他想要赚钱,这样不仅可以给紫涵买到好看的发簪,还可以买来自己要用的火柴,然后继续出发,到那宝柚山去,找来五彩柚,吃下去,自己就算长大了。等长到像大人一样大,他就和紫涵结婚,然后生好多好多孩子。伍门想到这里,只是一个劲地笑,紫涵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也跟着他一起呵呵地笑起来。
他们来到一家客栈,问老板缺不缺伙计。伍门说他很能吃苦,老板只要给他们一个住处,一点吃的和一些工资就好。善良的老板看着眼前俩个可怜的孩子,以为他们没有家,便决定收下他们,让他们成为店里的伙计。伍门负责打杂和卫生,紫涵就负责招揽客人和上菜。自从开始在客栈打工以后,他们俩人的生活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再也不用忍受那寒冷,再也不用睡在那又冷又湿的桥洞里。
此时的他俩,都不太想去找五彩柚,都想在这个客栈里一直生活下去。只是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想法而已。
好心的老板给他们准备好房间,可惜客栈本身就没有多大,只能让他俩将就着挤到一个房间里。好在他俩现在还没有多大,挤在一起反倒觉得热闹,也不会感到难为情,更别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在不久前,他们也是这样睡的。
这一天他俩都很高兴,高兴不用再风餐露宿,高兴能在这城里见见世面。每天夜里,他们都依偎在一起,伍门会给紫涵讲爸爸给他讲过的故事,然后伴着故事一起,这么沉沉的睡去,一起进入梦乡。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五年的光阴稍纵即逝,一转眼,伍门变成了一个身体健硕的小伙子,而紫涵也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一天夜里,他俩私定终身。伍门将自己用第一个月工资买来的发簪交给她。这么久以来,伍门一直都惦记着这事儿,只是听店老板说,这里的男人们都只会将簪子送给自己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于是伍门便将这簪子保留到现在,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簪子交给紫涵,告诉她他的心意。
而私定终身的这个夜晚,正是他拿出簪子给紫涵的最好时机。这五年里,伍门一直在等,等紫涵对自己的态度,而紫涵也在等,等伍门对自己的告白。
他们这么多年以来积累的感情在那一晚完全爆发。少男少女间那懵懂的第一次与那羞涩的缠绵,一起消失在夜深人静时的娇喘声中去了。
紫涵怀孕了,伍门要当爸爸了。他要当爸爸了?可自己还没找到五彩柚呢,自己还算不上成熟,怎么能当好一个爸爸呢?像自己的爸爸那样?伍门不清楚他和紫涵的未来到底将会怎样,但一想到自己要当爸爸的伍门,还是会在没有人的地方站着呵呵地傻笑,那笑里有他自己的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
突然有一天,客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土匪洗劫一空。他们本来还想掳走紫涵,却看到她挺个大肚子,也没好再纠缠。可是他们看上了身材健硕的伍门,想要将他抓到山上去当苦力。好在客栈的老板以死相拼,才最终保下了伍门,自己却被土匪砍伤。
伍门呢?他的腿也被土匪打断一条,一瘸一拐地背着店老板,拉着紫涵,逃到了别的镇子。
他在镇子里,用悄悄藏在紫涵鞋底的钱租了一间破旧的小屋,将店老板放在床上,自己和紫涵则打地铺。由于怕紫涵的身体着凉,便将自己的被子给她垫在身子下面,自己将就着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给店老板找来城里最好的医生为他看病,可是由于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不久后还是不治身亡了。临走前他将自己藏在衣服里子里的一块玉交给伍门,让他去换点钱,给紫涵买点有营养的东西,随后便断了气。
伍门一边哭着,一边将手头的玉换了点钱。一半给客栈老板买棺材,将他埋到镇子东边的大槐树下边,另一半则给紫涵买了鸽子补身体。
用玉换的钱也很快见了底。他只能每天去帮有钱的老爷种田,然后趁着休息去给石头厂的老板帮工,这样才勉强维持起一家人一月的开销。
九个月以后,紫涵快要生了。伍门跑到镇子的最北边,请来了当地有名的接生婆为紫涵接生。
接生婆到时,紫涵的羊水已经破了。伍门则在房门外焦急地等待,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可事与愿违,接生婆在接生完以后,发现孩子一直不哭,不管她怎么拍打,那湿漉漉的伍门的孩子就是一个劲儿地憋着,脸都憋得通红,就是不哭一声。最后竟然将自己活活憋死了。
看着房里脸上苍白的紫涵,再看看自己手中没了呼吸的孩子,伍门不知道怎么和紫涵解释,他感觉自己的天塌下来了。心中的那种痛,让他无法呼吸,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变成泡沫飞走了。那可怜的孩子啊,还没见识过这人间,便这么急匆匆走了。我苦命的孩子啊!伍门放声大哭,将自己这么久以来的不甘与委屈化作泪水一起,随着那孩子的离去而离去。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给孩子取了名字,叫小伍门。
他们把小伍门安葬在客栈老板坟墓的旁边,让他到地府去,陪陪他们的恩人。可怜的小伍门,可怜的店老板。
埋葬好小伍门以后,他突然注意到坟旁边那棵大槐树。想起自己原来的家里也有这么一棵大槐树。伍门想家了。他不想再找什么五彩柚了,也不想长大了。可无奈的是,如今的他,已经不得不长大了。
收拾完行李,他和紫涵决定回家去,回到伍门的家。至于紫涵的家,连紫涵自己也记不清楚,她本来就是个孤儿,当初想要找五彩柚,完全是听伍门说的,她只是想和伍门一起走,便撒了这个谎来。可如今,也再不需要找什么五彩柚了。
他们一路南下,又过了两年的光景。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想要从失去小伍门的悲伤中走出来。他们去小溪边,听青蛙鸣叫的声音;去竹林里,采来新鲜的竹笋烤着吃,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们又到别人田里去,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偷,而是帮农田的主人打理好田里的一切,以换来一些新鲜的蔬菜......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吃,一路停。伍门终于见到自家村口的大门,也终于见到自己家那棵大槐树。
大槐树下的大黄狗已经不在,家里原本破败的茅草房现在变成了还不错的砖瓦房。伍门大声地叫着自己母亲和父亲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兴许他们都去农田里忙去了吧。
他走进院子里,像小时候那样,帮家里的水缸打满水,给鸡圈的小鸡喂喂食儿,再去给那头家里的大笨猪煮好猪草,给家里砍一些柴火。只是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人帮忙。
到了傍晚,伍门的爸爸妈妈回来了。看见屋子里来了两个人,便拿起镰刀来,紧紧拽在手里。
伍门回头,正好看见拿着镰刀的父亲。他大声的叫了一句:“爹,娘!”
听到这熟悉的叫喊声,两位老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哭着上前一把抱住自己这个多年不见的儿子。是啊,伍门如愿让自己的母亲感叹自己长得比父亲高了,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地哭。紫涵也一个劲在旁边擦着眼泪。
或许是哭够了,伍门妈妈和自己的儿媳妇一起,给正在叙旧的父子俩做饭。做好以后,一起端到院子里去,一边吃饭一边聊起过去和伍门去找五彩柚的事情。不知怎的,今天的饭菜吃起来竟有些格外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