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单位回家的路上,我踩着油门、听着音乐、摇下车窗、迎着夏风、飞驰向前,不经意间,望向天空中,一群白鸽正盘旋飞翔,心中更是如飞鸟一般,洋溢着光明与自在。
压在我心头的房贷还清了,闷在我心底的灰尘也扫清了,从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隧道穿越过来,遇见了人生的另一片旷野。
过了今年,就四十岁了。
著名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说:“每个人都有两次生命,第一次是活给别人看的,第二次是活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常常从四十岁开始。真正的人生从四十岁才刚刚开始,在那之前,你只是在做调研而已。”
回望这一路走来,伴夏而生、越过山丘、勤工俭学、成家立业、重返职场、转换赛道,从“活给别人看”,进入了“活给自己的”这个阶段,也在父母一辈的离去中,看到了生命的终极,我想是时候写下一些什么了,因为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的,“活着就是为了讲述”。AI可以编造剧本,可每个人的剧本,却是独一无二的,只有自己是唯一的主角。但我想,不大可能会是唯一的读者。
这个剧本、这场调研大概是这样的:
我出生在湘潭的一个小山村。我的母亲经历两次失败婚姻、留下二子一女后,才与我的父亲结合。一九八六年的盛夏,父亲在四行的土砖房里,养猪、杀猪、卖肉、做生意,母亲在隔壁的卫生所里,一夜辗转阵痛后,在太阳刚好出来的时候,生下了我。母亲曾对我说,父亲兴冲冲地过来,发现只生了个女儿,便一脸不高兴,过了好几天,才去给外婆报喜,直到三年后,生出了我弟弟,才心里踏实了。
如果说童年是多姿多彩的,但我的童年,可以说是白色的,或者是黑色的。母亲生完弟弟后,便落下一身病,还是不受婆家待见,与父亲和婆婆、兄弟妯娌,几乎是三天一大架,两天一大吵。我的童年便充斥着暴虐和冷漠,也因为母亲生大病,陷入病魔与死神的笼罩。
我发狠努力读书,只想带着母亲,远走高飞,永远离开那个充满伤害的地方。母亲即便是身心俱损,但依然会撑着病弱的身体,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贴满了一墙的奖状,为了向所有人证明,她生下的孩子,不蠢、不笨、不傻。与此同时,我也一次次赢得了父亲认可,成为了他的骄傲。
17岁那年早春,一场大雪过后,母亲溘然长逝,从此留下一片巨大的空白,也刻下一个永恒的思念。本发誓要学医救母的我,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心中惟有一个信念,走出山村、考上大学,对未来,我没有任何预知。高考前一天,太多的心绪萦绕,我紧张了一夜,竟彻夜未眠,高考第一天,纵然从考场下来,我依然辗转难眠,最终勉强上了重点本科,来到了省会长沙,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也没能进医学院。在岳麓山脚下,渡过了七年象牙塔时光。
2010年,又是一个初春。与父亲大吵一架,在母亲坟头大哭一场,我便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学校,誓死不再回家。那一年,我遇到了我的先生,一个寡言少语却温暖踏实的男人,让我找到了家的温暖。那一年的春节,我便不再回家,去了先生的家里。父亲气得在电话那头颤抖,而我却在这头暗笑,似乎找到了一些自主的骄傲。
为逃离原生家庭,我匆匆步入婚姻,之后又遭遇职场滑铁卢,又在生养与事业中一次次选择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又在无数次产后的失望与挣扎后,毅然决然选择重返职场,逐渐找到事业与家庭的平衡,并在大量的阅读与修行中,隔断母亲遗留的狂躁与暴虐,成长为内在丰盈、内核稳定的母亲,也带出了两个自信独立、勤学善思的孩子。
可是,看似生活圆满、未来可期,可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当年匆匆步入的家庭,当年我选择的新的家人,越来越让我感到窒息、感到绝望,感到不可思议、感到无可救药,我拼尽全力做好自己、顾好家庭、带好孩子,我安然自处在阅读、茶艺、运动里,始终坚持日行一善、日新日进,可却在我的新家人眼中,偶尔的几次抗争,也被逼成了一个有病的怨妇、一个神经病般的泼妇。
我只好又拼尽全力、只想挣脱现有家庭。可命运的交织,又何以如人愿?最终只能拿出《乱世佳人》中郝思嘉的一句话来自我宽慰,“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无数次想去一个詹姆斯·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类似香格里拉的地方,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彻底遁世在这人海中,可最终在迈克尔·辛格的《清醒地活》系列中,清醒地觉知到,那不是真正的出走,而是能量的关闭。
真正的出走,是清醒、居中、坚定,是《次第花开》中的“出离”,随时可以去远方,去踏遍山河万里,去体验人间风情,也可以在现实中与万事言和、与独处相安。
越过山丘,虽然已满身风雪,但眼神里依然有光,脸上依然不见风霜,也从没有真正把自己搞丢。因此,写下这篇文章,送给自己,送给我的两个女儿,送给千千万万和我一样,从山丘中飞出来,从无数次困境中挣脱出来,成为人生主角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