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一条老街,不宽,两辆汽车交错时得小心翼翼地避让。街两旁是些老房子,高矮不一,新旧杂陈,却自有一番风味。
这条街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只听老人们说,他们小时候就在这街上玩耍。街面是青石板铺的,经年累月,被无数双脚板磨得光滑如镜。雨天时,石板泛着水光,倒映着两旁店铺的灯火,竟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街口有家理发店,老师傅姓陈,今年该有七十多了。他的店从不挂招牌,但街坊邻居都知道。陈师傅的理发椅是老式的,可以升降旋转,据说比他年纪还大。墙上挂着一面斑驳的镜子,镜框的木漆已经剥落,却依然清晰地照出每个人的面容。
我常去陈师傅那儿理发。不是图便宜,而是喜欢他那份从容。陈师傅理发从不着急,一推一剪,都极认真。有时店里没人,他就坐在门口竹椅上,捧个紫砂壶,眯着眼看街上行人。
“陈师傅,生意好啊?”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陈师傅记得每个老主顾的习惯:张老师要留长些,李大爷爱剃光头,王家媳妇喜欢打薄...这哪里是理发,分明是在梳理一段段人生。
老街中段有家杂货铺,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刘婶。她的店铺不大,却应有尽有: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文具玩具,甚至还有老式的糖果饼干。孩子们最爱往她店里钻,花几毛钱就能买到大把的快乐。
刘婶的算盘打得极好,从不用电算器。顾客买完东西,她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一拨拉,价钱就出来了。有时小孩子拿一大把零钱来买东西,刘婶也不恼,耐心地数清楚,再多给包话梅。
“刘婶,您这店啥都有啊。”
“街坊邻居的需要,能备就备着。”
夏天傍晚,刘婶会把电视机搬到店外,放些老戏曲。左邻右舍搬来小板凳,摇着蒲扇,一边看戏一边唠家常。这时刘婶就会端出冰镇的绿豆汤,免费给大家解暑。
老街的尽头是个修车铺,老板是个黑壮的汉子,叫大勇。他的铺子前总停着几辆待修的自行车,地上散落着工具零件。大勇手艺好,收费又公道,附近的人都爱来找他修车。
最有趣的是看大勇补胎。他麻利地卸下车轮,浸在水盆里找漏气点,然后打磨、涂胶、贴补丁,一气呵成。有时小孩子蹲在旁边看,大勇就边干活边讲解,俨然是个老师傅。
“大勇,我这车老响,给瞧瞧?”
“好嘞,您放这儿,一会儿就好。”
大勇修车有个特点:小毛病从不收钱。拧个螺丝、打个气,他挥挥手就过去了。妻子常埋怨他这样赚不到钱,大勇却憨厚一笑:“街里街坊的,计较啥。”
老街的白天是热闹的。叫卖声、车铃声、交谈声,交织成生活的交响曲。卖豆腐的梆子声准时在清晨响起,收废品的喇叭声在午后回荡,磨剪刀的吆喝声偶尔穿插其间。
但老街的夜晚却是宁静的。当最后一盏店铺的灯熄灭,月光便洒在青石板上,泛起淡淡银辉。偶尔有晚归的人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时若是细听,还能听到老房子里传来的鼾声——那是老街在做梦。
去年,听说要旧城改造,这条老街也在规划之中。消息传来,街坊们都很是不舍。大家聚在刘婶店门口,议论纷纷。
“这要是拆了,咱们上哪儿去啊?”
“听说要盖高楼呢。”
“可咱们这老街...”
最后还是陈师傅说了句话:“不管拆不拆,咱们这条街的情分拆不散。”
所幸后来规划有变,老街保住了。街坊们高兴得像过节似的,刘婶还特意打折三天,说是庆祝老街重生。
如今我仍常在这老街上走。看陈师傅给客人理发,看刘婶拨弄算盘,看大勇修理自行车。有时我会想,这条街之所以让人留恋,不只是因为这些老建筑,更是因为这里的人情味。
老街就像一坛陈年老酒,越陈越香。它不张扬,不喧哗,只是静静地在那里,承载着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每块青石板都磨光了棱角,每扇木门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每盏路灯都见证过无数故事。
夕阳西下,我又漫步在老街上。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青石板路泛着温暖的光泽。刘婶正在收拾店铺,大勇在清洗工具,陈师傅坐在门口喝茶。见到我,他们都笑着打招呼。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平凡而真实。没有惊天动地,却温暖踏实。老街老了,但老得有味道,老得有情义。它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默默守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天色渐暗,老街的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饭香四溢。谁家孩子在练琴,音符断断续续地飘出窗外。一只花猫蹿上房顶,消失在暮色中。
我站在老街中央,忽然觉得很幸福。